英文中的Everyone一词最好是用来修饰集体记忆,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一些东西。人们对外白渡桥的依赖是因为它承载了一座城市的集体记忆,这记忆每个人都有一些,夹杂着年代、身世、经历,每个人的记忆又是那么不同,拼贴、融合成一个共同的过去。
“黄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经涨上了,现在沿这苏州河两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的,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风吹来外滩公园的音乐,却只有那炒豆子似的铜鼓声最分明,也最叫人兴奋。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这是茅盾先生《子夜》中记录的二三十年代的光景。
作家王唯铭说,“四十年前,渺小、年轻的王唯铭在外白渡桥上抢传单。在‘红色革命’到来的时候,有人在百老汇大厦楼顶分撒传单,那些传单上印载着那个年代的情绪和信念。王唯铭在那个时候同很多人站在桥上争夺从天空中飘下来的传单,这是有关外白渡桥最深刻的记忆。”
年轻时除了炙热的激情还有浪漫的爱情。十几二十年前,靠近外滩的外白渡桥同著名的“情人墙”相连接,也是一座经典的“情人桥”。虽然桥上人多车多,作为约会地点说点悄悄话可能不太方便,但地处显要的外白渡桥却是情侣见面碰头的首选地点。每当夜幕降临,桥上安静下来,会同外滩的“情人墙”一样被一对对甜蜜的情侣占满。很多人至今念念不忘在桥上来回徘徊,或在小摊子上吃豆腐干的情景。
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外白渡桥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每天上班下班的必经之路,甚至连桥头穿军服站岗的解放军都能混个脸熟,因为频繁的遇见,所以每次都很默契的相视浅笑,大家都不知道名字,但都知道上午是这名同志站岗,下午换另一名同志站岗……有一天,这座桥像被大卫变魔术般突然不见,所有的记忆都潮水般涌来……
人约黄昏后
女作家淳子在做电台“相伴到黎明”的主持人时,工作地点就在北京东路,直播室的窗子正对着外白渡桥。每当凌晨两三点钟,直播间就不再有电话进来,拿下耳麦一抬头就能看见夜色中的外白渡桥。那时候桥上好安静,映着昏黄的灯光,桥下波光粼粼,配点点帆影,几声轻扬的汽笛,一切都是那么慢悠悠的,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呆呆地能望上好久。
1995年陈逸飞在外白渡桥上拍《人约黄昏》,淳子也在那里。夕阳西下,梁家辉俯身在外白渡桥上,金色的阳光投在他的脸上,就是一种说不出又无法抑制的忧伤。冬天天气很冷,镜头拍完后淳子请梁家辉到直播间取暖,梁家辉望见窗外的外白渡桥也有一点点呆。他问淳子,“你很喜欢这里吗?你很幸运,能每天看到这座桥……”
后来淳子请潘虹到直播间做客,傍晚两人从上海大厦喝过下午茶回来经过桥上,潘虹忽然感慨:“女人长得好不好看很重要,女人穿着得不得体很重要,但是女人的鞋子最重要。”那天潘虹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配上大红色的围巾,刚离婚不久的她显得那么坚定而忧伤。
淳子引用一位作家的话,“美景之美,在其忧伤。”她喜欢外白渡桥,可能就是因为它坚强中透出的点点忧伤。这个城市有太多能够“忽悠”的景色,象征着很多目睹、经过的岁月。要是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哪一天也消失不见,全纽约的人一定会觉得生活被连根拔起。电台刚搬离北京东路的时候,看不见外白渡桥,淳子和同事都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留影 外白渡桥不仅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事实上,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张外白渡桥下的留影,而角度也惊人一致。学摄影的人拍外景,第一堂课也多选外白渡桥,细细琢磨那里的光和影。
作家孔明珠同笔者提到了两张她与外白渡桥的合照。小时候她家住在四川北路,也很少到外滩这边来玩。12岁的时候,姐姐的一个追求者为了讨好娘家人,端着照相机带着姐姐和自己到外滩拍照。上世纪60年代拍张照片可是件难得的事,自己拥有一台照相机更是值得炫耀,孔明珠说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衬衫,梳两条小辫。
另一张是上世纪70年代,自己已经在乡下的农场里劳动,总是盼望着回上海探亲的日子。照片上是一次探亲到“上海”玩时拍的,孔明珠说自己那时很拘谨,还有点土气,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有回忆真好。
前世今生
上海开埠之初,苏州河两岸没有桥梁,人来人往都靠摆渡船运送。船只靠岸的渡口,最靠近黄浦江的叫外摆渡。自从苏州河南北两岸先后划为英美租界以后,一个名叫韦尔斯的英国人,出面组织“苏州河桥梁建筑公司”,于1856年在外摆渡上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木桥,名为韦尔斯桥。韦尔斯利用外摆渡桥着实发了一笔大财,凡过桥者都得付钱两文,车轿加倍,专门向中国人收,民众愤愤不平。工部局眼看上海人民反对收取过桥税的呼声愈发高涨,终于1873年,在外摆渡桥西约数十米处建造了一座宽约12米的木桥,定名为“公园桥”,以同近旁的外滩公园呼应。人们过桥从此不必再付钱,于是大家就称之为“外白渡桥”。为了通电车,1906年工部局开始建造铁桥,采用英国的技术和材料建成了我们今天巍峨的外白渡桥。
前几天偶然走到这里,交通已经封闭,工程还没有开始,整座桥空荡荡地停在那里。走过去站在桥头望过去突然一阵惊讶,第一次站在马路中间这个位置欣赏对岸风光。在平时,这里可是车来车往啊,如今只有我在这里,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眼前突然产生很多幻觉,大批车马向我驶来,有飞快的马车,口当口当响的有轨电车,公共汽车,奔驰和宝马……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穿长衫的先生,做派十足的贵妇人,中山装的,还有长毛衣雪地靴,熙熙攘攘混杂在一起,连当作背景的上海大厦都海市蜃楼一般,那样不真实。夕阳下,黄浦江水涨了起来,改变了方向,历史向回流。
真的要告别了,最讨厌在月台上送人,列车呼啸而过,我还在这里。(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