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是个好去处，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如此。夜市打开了一座城市的另一种风情，如果说白天像梵高的《向日葵》，那么夜晚则像莫奈的《睡莲》，印象派的朦胧美笼罩了夜晚的城市，令人心旷神怡。无论是华灯璀璨还是灯火阑珊，夜的城总是在守望着归人。是的，嗒嗒的马蹄声，正从北宋走来，“我打东京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对于孟元老而言，他是归人，不是过客。满城灯火，半城美食，在等待。即使远在江南，依然望穿秋水，醉看州桥，怅望马行街。
    一个人的州桥
    说起州桥，我们总会想起杨志卖刀的州桥，想起范成大“忍泪失声问使者”的州桥。我曾多次站在州桥之上踯躅，念想脚下数米下的土层就是北宋的天街，就是汴河的故道，就是可当做古典文学坐标的州桥，我就颇为感叹。是的，如今仍然是“宝马香车雕满路”，州桥，在今晚，甚至每一个夜晚，它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州桥，是的，这是孟元老的州桥，这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州桥，这是古今吃货流连忘返的州桥。
    唐、宋以前，城市的居住区和商业区是分开的。所谓城市，就是居住与买卖交易的地方。城和市是分开的，北宋东京是世界上第一座可以称之为城市的都城。东京城的布局打破“坊”“市”界限，代之以由街巷联系宅院的开放式居住区。商业突破了隋唐以前的限制，普遍破墙开店，商店遍布城内外。沿街开设各种店铺，店铺门向街道开敞，形成若干繁华的商业街。一些地方通宵营业，形成晓市及夜市。宋太祖赵匡胤立国之初，就下令解除夜市的禁令，“令京城夜市至三鼓己未不得禁止”，这项措施一下子活跃了京城的夜市生活。全城大街小巷、桥头路口都是商品交换的场所，就连御街两旁的御廊也准许买卖交易。宫城东华门外，有时鲜花果、鱼虾鳖蟹、金玉珍玩、衣服等市场，专门供应宫内需要。皇城东南的潘楼街一带是经营金银、绸缎布匹的商店，门面很大，装潢气派，交易量惊人。附近还有买卖衣物、书画、古玩、珍宝的早市场。州桥以东至宋门，有鱼市、肉市、金银铺、彩帛铺、漆器铺，琳琅满目。州桥以西的西大街，两边珠子铺、果子行等，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从州桥往南去，当街有卖水饭、爊肉、干脯等吃食。王楼前，有许多出售獾儿、野狐、肉脯、鸡等肉食的小摊贩；还有梅家、鹿家出售的鹅鸭鸡兔肚肺鳝鱼等馅儿的包子，鸡皮、腰肾等，每份不超过十五文；还有曹家的小吃、点心等，也是物美价廉；朱雀门有现煎现卖的羊白肠、鲊脯、煎炸冻鱼头、辣脚子、姜辣萝卜等出售。
    州桥夜市更是美味飘香，各种食物令人驻足。各种煎炒、蒸煮、凉拌、炖熬的食物香气扑鼻，吸引众多食客前来品尝。夏天有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金丝党梅、香橙丸子等，都用梅红色的匣子盛贮着，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吃起来清新可口味道美。冬天则卖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绘、煎夹子、猪下水，区域一直延伸到龙津桥一带的须脑子肉为止，售卖的食物统称“杂嚼”，延续到三更方散。
    帝都最繁华的
    马行街夜市
    东京规模最大的夜市，是比州桥夜市更为繁盛的马行街夜市。马行街本是宋代皇帝贴身禁军的所在地，京城公务多出入其间。从马行街往北走到旧封丘门外，大街两侧民户店铺与禁军军营两两相对，绵延十余里。其余的街坊里巷、庭院民居，纵横上万家，不知边际。街市上，店铺林立，到处都是茶坊酒店、勾肆饮食之家，行人车马摩肩接踵，不能驻足。马行街的夜市通宵达旦，夏天油烛烟焰冲天，连蚊子都无法停留。“马行街者，都城之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故永绝蚊蚋。（《铁围山丛谈》）”经商的人家往往不在家买菜做饭，而是在食店中现买现吃。矾楼前的李四家、段家燥物、石逢巴子都是有名的北方风味饭馆。而南方风味首屈一指的饭馆则是寺桥金家、九曲子周家。《东京梦华录》云：“夜市比州桥又盛百倍，车马阗拥，不可驻足。”在孟元老看来，马行街的夜市更为壮观。
    这里的店铺大部分到三更时分才收摊，刚到五更就又开张了。繁华地段的夜市更是通宵不绝。甚至四隅背巷等偏远僻静之处的夜市也有卖燋酸豏、猪胰、胡饼、和菜饼、獾儿、野狐肉、果木翘羹、灌肠、香糖果子之类的吃食。无论寒冬腊月、刮风下雪，夜市里也有卖抹脏、红丝水晶脍、煎肝脏、蛤蜊、螃蟹、胡桃、泽州饧、奇豆、鹅梨、石榴、査子、糍糕、团子、盐豉汤等美食。此外，由于东京城夜生活极其丰富，有些人或办公事或办私事，总是到很晚才归家。因此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路上还会看到有商贩提着茶瓶卖茶给过往行人。难怪大文豪苏轼曾经满怀感慨地写道：“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
    孟元老追忆了潘楼东街巷的旧曹门，说街北山子茶坊里面有仙洞仙桥，吸引仕女结伴来此夜游吃茶。从土市子一直往南，抵达太庙街、高阳正店，这里的夜市特别兴旺。
    宋代笔记《北窗炙輠录》记载了一则故事，说是仁宗年间某个夜晚，欢乐的市声传入深宫，被仁宗听到，他不由问起宫人这是何处作乐？当宫人告诉他说这是官方酒楼作乐，仁宗不禁感慨起本人在宫中的冷清，艳羡起高墙外面的夜市生活来了。“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这是南渡之后刘子翚对东京夜市最好的怀念。念想东京的美食和夜市，也是“出京南来，避地江左”的孟元老“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的乡愁抒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