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欣璋
　　正要进入登机口，导游扎西赶来了，“幸好你还没走！”他送上一百元钱，“这是优惠后退还你的。”
　　这次黄龙、九寨之行，我因年过花甲，费用优惠百元。呜呼噫嘻，老之可悲，老之可喜，较之领取老年乘车证，更进一层。
　　一扎西，用他自己的话说，父亲是藏族人，母亲是汉族人，他是汉藏合一。小伙子身材峻拔，眉梢上挑，老练中透着稚气。女导游叫阿朵，二十四岁，说话总是带笑，酒窝时时漾起，眼睛明亮，是位可亲的羌族姑娘。
　　一行十几个人，却是两个旅游团，因而有两个导游。从九寨沟返程，两个团各自一体，阿朵陪同我们这十个人。
　　“大家参观了九寨、黄龙，能不能用一句话说出自己的感受？”阿朵出了个考试题。
　　“美不胜收！”
　　“无与伦比！”
　　当她点名问到与我同行的坡雨时，坡雨竟说出一句颇为西方化的评论：“跟你一样！”
　　“谢谢。不过我已经结婚了，十七岁结的婚。你们看我戴的这块长玉，有两个眼，是为了保佑我和老公一生相爱。——只能看，不能摸！”然后她开始讲宝石、讲自己、讲羌族。
　　“我是家里人砸锅卖铁供读书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是家里的顶梁柱。
　　“羌族住在山腰上，非常落后、非常穷。现在民族和谐了，但已经住惯了山腰，不愿下山住了。我们的山寨一个挨一个，靠得很近，近亲结婚很多，我的父母就是拐个弯儿的表兄妹，我哥哥到现在，只有十二岁的智力。我和妹妹比较幸运，妹妹在四川大学读书，再有两年毕业。“我们羌族同北方人不同，北方是大男子主义，我们是男人洗衣做饭带小孩儿，做不好，要挨打。小时候，经常见到我父亲身上一块紫、一块青。母亲打过父亲，当然也很心疼，给他抹药，给他讲什么做得不对。
　　“我个子低，是小时候营养太差，我们吃的只有土豆，还有……（没听清，是我不曾听说过的植物）你们看见我吸烟大概觉得奇怪，我们羌族女人都吸烟。我小时候吃奶，吃几口奶，母亲就会让我吸几口烟。
　　“我老公不吸烟。他是西安人，来这儿旅游认识的，后来通信、打电话，有感情了。他头一次到我家，进门要喝三大碗青稞酒，吃四大块腊肉，背着我在房子外绕三圈儿。他酒量大，三碗酒不怕，但在我家住不惯。后来我看他太难受，让他去成都工作，我同他住在成都。
　　“我们这里的水硬，容易出现结石，长了结石，还觉得是上天赐给的，很骄傲。我们这里生活艰苦，身体都很强壮，有结石也能顶得住。我母亲长了结石，让她做手术她不做，我就想了，等她实在重了，就把她弄（强行押送的语气）到成都。
　　“以前，这里的男人、女人一块儿在河滩洗澡，根本没有羞耻感。这些年，外面来人多了，知道了羞耻，没有在一块儿洗澡的了。男人女人也平等了……”
　　阿朵讲了许多许多，但年龄和疾病剥夺了我的记忆力，昨天上午听的，今天上午回忆，只剩下一些不连贯的片段。
　　羌人曾是一个强大的部族。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武丁征西羌鬼方，三年乃克；武帝北却匈奴，西逐诸羌。数千年间，一个强大的部族竟风流云散，剩下一个化石形态的羌族。
　　羌族的女尊男卑是其传统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无怪乎让逼到山腰以土豆为生了。当一个民族的战士成为老婆打骂的可怜虫，如何让他在战场上鼓荡雄风。越王勾践欲报会稽之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教育人民重尊严而轻生死，见到鼓着肚子的青蛙当衢而立，也要起立致敬，留下越王轼怒蛙的故事。羌族的女人，虽然付出了住山腰、吃土豆的代价，毕竟维护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也算成功的智者了。
　　所以我想，新女婿进门，让他喝酒、吃肉、背老婆，其寓意应该是：给了你酒食，买了你人格，你的身份是奴仆。哈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