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运
http://www.hnta.cn 添加时间:2014/11/15 12:30:26 来源:河南省旅游局信息中心 点击次数:
古驿道上,他,头剃得泛着光,如晨霭中的青葵。双手紧攥一槐木独轮车车把,步履押着那轮的韵,朝北方走去(那姿势酷似今日赛场上的竞走)。车上,载着妻和一双儿女,更有那颗开拓事业的29岁的蓬勃的心啊!
青年的前景是多彩的,他偏执地择了那黑。
他和哥本该是种田人。哥考上黄埔军校,留下一册红皮的同学录便一去黄鹤;他,新婚后去了漯河,殷勤地投师学习做墨的技艺。
他惊喜地看见了铁塔那琉璃瓦的尖顶了。
他做的墨在古城有了名气,渐次,冀、鲁、皖一带总有来“天成元墨庄”提货的。那时原料是美国进口,断不了奔上海、南京的洋行,他原先的卧室有一帧背景为中山陵的戴礼帽着长衫的照片,他儒雅地微笑着。
“天成元墨庄”在大相国寺那条横街上,街很整洁,有郁郁葱葱的槐,绿荫下有跑步的拉黄包车的人,也有牵驼者、道士、卖琴人和旧时的妓女。黄昏,漫天穹老鸹野鸽,聒噪些时辰,柜台煤油(那时称洋油)灯下已有了雨打芭蕉般的算珠声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天成元墨庄”生意兴隆,那时节小学生一律还用毛笔写作业。一次,开封搞评论的李树友告诉我,他小时候还去过我家打(买)墨汁,也就一二分钱。
公私合营了。
那每月来收电灯费的女孩儿把“天成元”填成了户主的姓名。十几年过去,成了女孩儿妈的女人斜着脸窃语:天——有这姓?
换上蓝领,掌柜成了二级工。炼玻璃,用嘴吹出装墨汁、糨糊用的瓶。不久厂里引进上海技术,领导派他做了配料工,一配20多年。他有查不出原因的晕病,有次连班时犯了,倒在料房没人知道。醒后,他不好意思地晃晃头,就把黑夜当成了白昼,直到妻子去厂里寻他,才觉得头隐隐地疼。
他一直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退休后,他将临街的屋作了修车部,招牌是全国有名的书法家王澄先生写的,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招牌竖在地上,当年墨庄的招牌也是竖着。小城骑自行车的多,修修补补的活儿总做不完。
他每修完了车,总在门前绕一半圈试试,再把写了工钱的纸片夹在车把上。遇上轻便的三轮儿,他居然能在车水马龙的路面从容地表演一阵两轮着地的技巧。有次正巧让宾馆里涌出的外国人瞧上,拍摄了几个镜头,他很得意。
当年的黑漆柜台早已露出茶色的木茬儿,最里的抽屉里常有外文的身份证和护照、租车的押金。他很熟练地和外籍人打着招呼,左手伸出一个指头,右手比出4个指头:一小时4毛钱租金。偶尔还运用简单外语礼貌地答话。
他还习惯剃净头发,穿布鞋。春节了,仍坚持用砚研出的墨汁写春联。砚墨的水忌茶与烫,撩几指清水,然后做入定状虔心地运那裹着半截纸的墨锭,屋内便也旋着沁人心脾的墨香。
他,是我父亲,又不仅仅是我父亲。
他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也是最勤恳的建设者。
我觉得,父亲犹如一锭古墨,他研着自己,在小城这块砚台状的土地上,执著地写着自己的历史,用小楷。
(作者:中森 责任编辑:高晓婷) 【回到顶部】 【返回上页】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