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作为行伍出身的一位良将，历后汉、后周、北宋三朝，官至宰相，干到枢密使才退休，生前得到宋太祖、宋太宗两任皇帝的器重，死后《宋史》有传，评价其为官“仁恕清慎，能保功名，守法度”，“为宋良将第一”。曹彬的为官之道，对当代官员如何做一位好官，仍然具有启迪意义。

         一

        曹彬，字国华，真定灵寿（今属河北）人，生于后唐明宗长兴二年（931年）。后汉乾公式年间，曹彬19岁，任成德军裨将。节度使武行德见他端重谨慎，指着他对身边的人说：“这人是有远大志向与才能的，不是平常之辈。”后周太祖郭威的贵妃张氏，是曹彬的姨母。后周太祖受禅登上帝位，召曹彬回京城。曹彬隶属柴荣军中，跟从柴荣镇守澶渊，补任供奉官，升为河中都监。

        曹彬任晋州兵马都监时的一天，与主将及宾客们在野外草地上环形而坐，遇邻道守将骑马带着书信来到。使者不认识曹彬，私下里问人说：“谁是曹监军？”有人给他指认曹彬，使者以为是骗自己，笑着说：“哪里有国戚近臣穿绨袍、坐朴素的胡床的事呢？”使者审视半天后才相信。后来，曹彬升为引进使。

        周世宗时期，曹彬出使吴越，一路上谢绝酬赠，完成使命就班师回朝。吴越的官员乘轻舟追上他的大船赠送礼物，他再三拒绝。实在推不掉，他担心落一个沽名钓誉的名声就勉强将礼品收下。于是，他将其一一登记造册，回到朝廷以后全部送给官府。周世宗柴荣强行还给曹彬，他不得已接受后，将礼品全部分给亲朋旧友，自己不留一钱一物。

         赵匡胤担任后周禁军都检点时，位高权重，曹彬在晋州（山西临汾）任兵马都监。除去公事往来外，他平时从不到赵匡胤那里走动。而那些文官武将为巴结赵匡胤，经常到他家送礼、喝酒，借以拉关系、套近乎，曹彬从不去凑这种热闹。赵匡胤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召曹彬进京，见面就说：“我过去很想与你接近，你为何常常躲着我呢？”曹彬急忙跪下叩首说：“臣是周室近亲，所担任的是内部职务，恭敬守分，还担心有闪失，哪敢随随便便去结交您这样的高官呢？”曹彬这种一门心思效忠主子的态度，深得宋太祖赏识。

        二

        乾德二年（964年）冬，宋太祖下令攻伐后蜀，诏令任命刘光义为归州行营前军副部署、曹彬为都监，与王全斌、崔彦进、王仁瞻各自率步骑6万人自陕西凤翔及湖北秭归分北东两路攻打蜀国。临出发时，宋太祖亲授地图，并分别嘱咐诸位将领：“此次出征，凡克城寨，只许没收其军械器甲及粮秣，凡得钱帛可分给战士，吾大宋欲得者，只有土地。我军所到之处，不许焚烧房舍，掳掠官民，更不许掘人坟墓和砍伐桑木，违者一律军法从事。”

        两路兵马进军顺利，蜀军不堪一击。60天后，两路军会师成都，蜀主孟昶率部属归降。后蜀辖中郡县都被攻下，诸将都想屠城来逞其杀欲。王全斌、崔彦进、王仁瞻率领的北路军约束部属不严，杀掠川民。三位将领又不体恤投降的士兵，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激起川人及降卒结合在一起闹事作乱，遍及17个州郡，一年多才平息。

        只有刘光义、曹彬带领的东路军，由于曹彬以监军身份严格执行太祖令旨，下令部下收敛，不许诸将屠城，所收州郡皆秋毫无犯，所到各地都感悦听命。当时诸将多取玉帛，曹彬行装中只有图书、衣服而已。

        在讨论杀不杀俘虏的会议上，曹彬坚决反对，王全斌拿着文本让他签字，曹彬誓死不从。班师回朝后，宋太祖召集入川诸将议论功过时龙颜大怒、破口大骂，责怪他们杀人太甚，赢了战争，却丢了军威、失了民心。宋太祖看见曹彬也在朝堂之上，便说：“没有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可曹彬不退下，向皇帝禀报：“杀投降的士兵，是我们集体讨论决定的，罪责难逃，作为监军，第一个应判我死罪。”宋太祖将王全斌等人交给官吏治罪，曹彬授任为宣徽南院使领义成军节度使。曹彬入宫朝见宋太祖，谢绝说：“征西将士都被治罪，我单独受到赏赐，恐怕不能起到劝勉的效果。”宋太祖说：“你立有大功，又不自我夸耀功劳，朕执行劝勉大臣效忠国家的常典，不必辞让。”

        平定后蜀回朝后，宋太祖问及官吏的善恶，曹彬回答说：“军政之外的事情，不是我应该听说的和看见的。”宋太祖再三问他，曹彬只推荐随军转运使沈伦。宋太祖立刻擢升沈伦为户部侍郎。

        三

        开宝七年（974年）10月，朝廷准备讨伐南唐。宋太祖任命曹彬担任伐南唐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总司令），潘美为都监（总监军），曹翰作先锋。宋太祖在诸位将领面前将宝剑授予曹彬，对他说：“吾今以南方之事，全权交付与卿，此去且勿暴掠百姓，推布本朝威信第一，务使自来归顺，勿须急于出击。此剑授卿，凡副将而下，不用命者，以此斩之。”潘美等闻之皆失色。

        曹彬看准时机，把伐蜀时的真相向宋太祖交了底，他说：“我如果现在不告诉您当时的情况，恐怕会犯欺君之罪。征蜀之时，并非我要杀降兵。当时我是极力反对的。不信，您看我这里还有当日的文本，上边没有我的签字。”宋太祖看过文本后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在我面前那么坚决地认罪呢？”曹彬回答说：“我与王全斌同是您委任的征西将军，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假如他获罪，我却全身而退，恐怕不利于军心稳定和同僚们的团结。”宋太祖又问：“既然你主动承担责任，那还留下文本干什么？”曹彬说：“我以为当时您必定会判我们死罪，并且株连九族。留下文本，让我母亲呈给您，说不定还能救她老人家一命呢！”曹彬处事如此周全稳妥，既善于做事，又善于做人，难怪宋太祖越来越喜欢他。

        不到半年，曹彬便兵临金陵城下，观察地形，绘制筑寨图，派人飞驰汴京，呈送皇上阅示。宋太祖命令曹彬在每个寨子掘深沟，用来阻挡敌人夜袭。曹彬承命，连日督促丁夫掘堑沟。不久，唐兵果然前来夜袭。曹彬早有准备，悉数加以歼灭。曹彬严格遵守宋太祖不要急于出击的命令，多次派人劝告南唐后主李煜赶快投降。李煜彷徨无主，久久不作决定。

        曹彬派人晓谕李煜：“事势已经如此，只可惜一城的百姓，如果你能归降，真是上策啊！”城即将攻克时，曹彬忽然称疾不处理事务，诸将都来探病。曹彬说：“我的病不是药石能治好的，只要诸公诚心立誓，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就会自动痊愈。”诸将答应下来，一起焚香立誓。第二天，曹彬病情稍微好转。再过一天，金陵城被攻陷。

        曹彬整军成列，进至宫城，李煜与他的大臣们100多人迎拜于宫门。曹彬安慰李煜，用贵宾礼节接待他，请李煜入宫换装，只派几个骑兵等在宫门外。部下暗地对曹彬说：“李煜入宫如有不测，怎么办？”曹彬笑着说：“李煜向来懦弱不能果断，既然已经投降，一定不会自杀。”

        李煜已在宫中将柴火堆架好，准备火焚自尽，听到曹彬的婉言相劝，打消了自尽的念头。于是，李煜回到宫中取出黄金赐给近臣，其他财物一律不取。然后，他乘坐曹彬备好的车马，到开封谢罪。

        金陵城破之后，曹彬再次严厉重申禁止暴行之令，南唐士民大多受到保全。同时，曹彬下令军中不准藏匿民间妇女，仓廪府库中的财物一律由转运使造册处理，曹彬一概不问。凯旋归汴时，曹彬的行李囊内只有图籍衣被，别无他物。

        曹彬入宫朝见时，名帖上自称“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办理）公事回来”。其谦恭自矜之态，令人钦佩。

        四

        宋太宗继位三年，征北汉，收太原，宏图大展，名震天下。曹彬以枢密使的身份，有出谋划策之功。但宋太宗野心勃勃，乘胜进军北辽，因过于轻敌而有高粱河之败。曹彬虽然没有参与战役，但是事后论功行赏，他以枢密使加兼门下省侍中，被任命为宰相。那时，曹彬48岁。

        曹彬事事以服从为天职，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仕途一帆风顺，但仍遭同僚妒忌和小人暗算。有人对宋太宗说,皇帝赏赐边防小卒的“月头银”（额外月赏），士兵都以为全靠曹彬为他们争取来的，没有曹彬，他们个个会饿死。宋太宗当然不高兴了，虽然有人替曹彬解释，里里外外没有曹彬的事，但宋太宗还是罢了曹彬的相位，让曹彬出任天平节度使。曹彬默然承受。

        雍熙二年（978年），宋太宗派遣曹彬、田重进、潘美分三路伐辽，此时曹彬56岁。开始，进军还比较顺利。后来，曹彬军居涿州，粮食用尽，于是一面急奏朝廷，一面引兵退至雄州。宋太宗得到奏报，大惊失色道：“岂有此理！大敌当前，怎么可以退兵等待粮食呢？真是算计到家了。”于是，宋太宗立即派遣使者下令曹军驻扎在白沟河（又名拒马河，为宋辽之界河）不要再后退，等待其他三路兵马，会合后以取幽州。曹彬部下诸将，因听得潘美、田重进率领的西路两军屡战屡捷的消息，却把跟随曹彬带领重兵不能有所攻取引为羞耻，纷纷议论，迫请曹彬进兵。曹彬不得已，只得与米信军各自带着剩余的十几天的口粮进兵涿州。途中，辽国大量援军一日数次搅扰宋军。因此，曹军不得安宁，只好结成方阵，缓缓前行。此时恰逢天气酷暑，军士在炎炎赤日下行走，大多口干舌燥，沿途无井，见到水沟里的污水，便当做解渴的佳酿。这样走了4天才到涿州，但已经人困马乏,而粮食消耗殆尽。正当曹军陷入困境之时，辽主隆绪与萧太后从驼罗口领大军应援耶律休哥，径直向涿州杀来。辽师冲入宋师阵营，锐不可当。两军大战于岐沟，曹彬、米信军大败。曹彬、米信率领残兵败将好不容易奔到沙河，才得以稍事休息。士兵正在濒河埋锅造饭，准备晚餐，耶律休哥追兵又到，杀得宋军尸首填满沙河，导致河流堵塞，抛弃的戈甲顿时积成一座小小的山丘。曹彬、米信军三战三败，溃不成军。军民混杂退至白沟河，人人争渡河，人畜相践踏，死伤无数。宋太宗接到战败的奏报，下诏召回曹彬、米信及崔彦进等军。

        岐沟之败，曹彬指挥失误，难辞其咎；奉诏还朝，素服待死，深自引咎。太宗念其旧，责降三级。

        宋史专家蔡东藩这样评价曹彬岐沟之战的得失：“宋初健将，首为曹彬，其次莫如潘美，然彬谦仁有余、智勇不足，岐沟之败，误在不智，又误在不勇。勇者非浪战之谓也，遇事有断，是谓之勇。宋太宗既戒彬轻进矣，彬应持重以待，毋惑岐谋，乃遽信诸将之言，引兵深入，裹粮三日，行军五月，以为行险侥幸之计，及闻敌军大至，遽尔骇退，谓非不勇得乎？”蔡东藩的点评一针见血。

        岐沟之战一年后，曹彬被起复为侍中兼武宁军节度使，后又徙平卢军节度使。宋真宗即位后，再次批准他做宰相，没过几个月又让他改任枢密使。咸平二年（999年），曹彬生病。宋真宗亲自看望，亲手替他和药，又赐他白金万两。问他后事，他回答说：“我没有事可说。我的两个儿子才能可用，我如果内举，都堪任为将。”宋真宗问他们谁优谁劣，他回答说：“曹璨不如曹璋。”同年6月，曹彬去世，终年69岁。宋真宗痛哭致祭，对大臣们说到曹彬时痛哭流涕。他追赠曹彬为中书令，追封济阳郡王，赠谥号为武惠；并且赠其妻高氏为韩国夫人；任命曹彬的亲族、门客、亲校十多人为官。8月，诏令曹彬与赵普配享太祖庙庭。

        五

        曹彬为人仁敬和厚，在朝廷从未违旨，从未谈及别人的过失。讨伐后蜀、南唐，他丝毫无所取。他位兼将相，不以等第威势自异于人。他在路上遇到士大夫，一定引车回避，从不直接称呼手下官吏的名字，每次手下官吏谈政事，一定先整冠才接见。他做官俸禄分给宗族，没有余积。

        曹彬任节度使知徐州时，有个属吏犯罪，已经结案，却在一年以后才杖打他，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曹彬道：“我听说这个人刚娶媳妇，如果杖打他，他的父母必定认为是媳妇克夫，而朝夕鞭打辱骂她，使她不能活下去。所以我尽管迟缓处罚，然而也没有枉法。”当征辽失利时，大名府知州赵昌言上表请求对曹彬执行军法。后来，赵昌言被弹劾，不能入宫见宋太宗。曹彬在宰相府，替他向宋太宗请求，才允许赵昌言朝见。由此可见，曹彬循法而不失人情，奉公而不报私怨，不失为正人君子。

        纵观曹彬一生，他为人宽厚大度，为臣忠贞，为官洁身自好，为子恪尽孝道。可以说，曹彬把“人”研究透了，几乎把人生的每一个角色都做到了极致，成为宋代官员的楷模。因此，他在官场上才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站稳脚跟，创造出非凡的业绩，赢得历代君臣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