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老家上坟给母亲“汇款”，顺便在家半天。在堂屋桌子下面看到父亲曾经使用多年的坯（豫东人念“pei”）斗，已经另作他用，仿佛一个工具箱，里面住满了各种小东小西。就是这一个坯斗，拉弯了父亲曾经笔直的腰杆儿。 
   估计很少有人知道啥是坯斗了，坯斗是手工砖烧前做坯的模子，有一连二、一连三。最常见的是一连三的。斗子是长方形的，横排着3个坯槽。坯斗是用槐木板制作的，槽口上镶着铁皮条，因为每次都要向下磕，为防止损坏木质就加上了金属边框。因为家庭成分高受到牵连，年轻的时候，父亲因为没有文化，一辈子干的都是苦力，不是修理地球就是“玩胶泥蛋儿”。 “玩胶泥蛋儿”是父亲的乐观说法，其实就是打坯。因为打坯用的土必须是黏土，我们那里称之为胶泥。打坯的时候要选用颗粒均匀且无石子杂物的黏土，先是粉碎，从中间往外摊成盆状，倒入适量的水让黏土渗数小时后，充分渗透，再光着脚踩踏调和。每到这个环节我们小孩儿就十分兴奋，非要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胶泥上，常常溅得脸上、身上都是泥片儿。黏土踩踏滋润了，父亲再用铁铲翻转，扎调一两次成为稠泥即可使用。 
    记忆中，父亲是30多岁的模样，年轻力壮，一顿可以吃3碗面条，可以一口气儿从太阳升起干到太阳落山。开始打坯了，父亲先准备一堆细沙堆放在一边，每装一斗坯泥之前，先要在坯斗里面撒一层沙或者草木灰来回摇晃，然后倒出，使坯斗内壁沾上一层沙或者草木灰，用途是使坯泥不沾坯斗，再用一个月牙形的铁铲，从泥垛上嚓嚓嚓飞快地切下—大块泥来，和好的泥软软的，如同刚发好的面团儿一般，在地上麻利地滚成个三角泥蛋儿，啪啪啪填进坯斗，用手来回抹几次，确保瓷实和平整。3个坯斗都扣满后，父亲双手端起，沿斜道跑上地面，再扣在清理好的平地上。斗侧着稍用力猛翻转，斗底朝上倒出砖坯，为使斗内土坯顺利倒出如此反复循环操作。父亲干活不惜力，一天下来，要跑400多趟，扣1200多块坯。 
    坯斗做的手工砖比机器砖要大，型号一般为长8寸、宽4寸、厚2寸的长方体木格斗，一斗能倒3块砖坯。而这个装满胶泥的坯斗重量至少15公斤，这样一计算，那些日子，父亲每天双臂托起的坯斗该有多么沉重啊！ 
    如今闲置的坯斗告别了它的使命，父亲年纪大了，坯斗也旧了。如果说岁月沧桑有些矫情的话，不如说是岁月的苦难和生活的重担加速了人的衰老。是的，头发银白的父亲已经好汉不提当年勇了，他已经搬不动满斗的土坯，也不会再这样拼蛮力了，只有这只坯斗安静地藏在岁月深处，静待我的注目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