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徐汉文。

    竟然是常客，高远看到徐汉文没有迟疑丝毫走向一个角落，取出一个大瓶的百龄台。隐约剩下小半瓶了，应该是他存到这儿的，那么他来，也该是很晚的时候了。徐汉文，那么晚一个人在酒吧停留，他可是寂寞？高远微微颤抖，轻轻的，高远掩饰着，两手抱着瓶子，走过去，在逼近的距离高远重新注视着徐汉文，10年之后，这个叫徐汉文的男人除了隐藏在发丝中的额头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一些，容颜并没有改变，目光碰触，灼热中微微地有了浑浊和沧桑感。徐汉文没有认出高远。10年之后，高远穿越了年少的一切，但是忽然地，他的目光，有了清晰的震撼：小姐，你很面熟？小姐？高远的心生生的一酸，这样一个俗气的称呼的了，10年前，徐汉文会叫：小远，小丫头，宝贝。高远一笑，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沉下一口气，轻轻呼出来，高远把酒滑进了徐汉文面前的酒杯中。这样美的头发，徐汉文看着高远叹息：我真的好像见过你，你这样的头发让我没有陌生感。徐汉文目光有着要淹没自己的跌宕。很熟悉这样的目光，来自不同的男人或者男孩，高远坐下来，在徐汉文对面。那时候高远已经有了陪着客人说话和不说话的自由，但对他，是第一次，这个第一次她等了10年。徐汉文闲散的翻起衣袖，像是习惯，高远在他的手腕看到新款的浪琴，并不张扬。 

    那年夏天，上海漫长的夏天。徐汉文开始夜夜光顾酒吧，习惯的，在10点以后。高远并未隐瞒自己大学刚刚读到中间的身份，徐汉文的喜爱中，就多了一份怜悯。高远从未问过徐汉文过多的事情，但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大约6，7岁的光景，调皮的样子在徐汉文钱包温暖的位置，只是徐汉文口中一个字都没有提过那个高远叫过李阿姨的女人，又一次徐汉文喝过了酒说：上海，上海，如此繁华的城市它是别人的，有时候，我想回家。小丫头你知道么？高远就知道了徐汉文生活在这个城市富贵中的无奈，一个依赖了妻子飞黄腾达的男人的无奈。只是他想回的家，可是多年前那栋灰色的日式小楼？

    10年以后，徐汉文喜欢上在酒吧做服务员的美丽女子敬藤，高远不说破所有的渊源，高远更喜欢这样，一个男人爱上一个人，爱上她的年纪，美丽和性情，与从前的爱再也无关。高远终于能够叫他汉文或者文。徐汉文对高远的疼爱偶然会有恍惚的感觉，拥她在怀，却似没有身体的欲望，高远感觉到徐汉文的心里瞬间点燃和熄灭的激情，然后就剩了温暖的拥抱和亲吻。高远跟着徐汉文看遍上海，高楼大厦间没有天空，站在外滩的那个清晨，徐汉文忽然拥起高远：敬藤，让我举起你，试一试我可不可以举起你来。愕然间，徐汉文已经握住高远纤细腰身，蓬勃的力量中高远向上去，却徒然落在了徐汉文的身体中。我老了。徐汉文说，以前我能很轻松地就可以把一个女孩举到空中旋转。是个小女孩吧？高远在徐汉文怀里笑。徐汉文才幡然明白：是啊，是个小孩子，精灵一样的女孩子，我都不知记得她的样子了，可是我总想起她来，想她在我头顶的笑声。高远的泪就忽然落了下来，飞快藏进了徐汉文的衣衫，不给他看到，那天晚上，在酒店，徐汉文要了高远。依然没有激情，缓慢，迟疑，生涩。但又没退路，高远用自己纠缠住徐汉文那一刹那的心，让它落入地狱天堂。

    木头再站到高远面前时，天气没完没了的潮湿，木头的眼睛直直地：高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爱上一个人。高远抬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云。木头走了，如果那道决绝的背影是伤害，高远知道，早晚而已。

    和徐汉文继续着这不真实的日子，不真实的拥抱和身体的碰触。那种感觉不真实，但是，这已经是高远8岁以后想要的唯一真实。高远在给了徐汉文的那天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搬到徐汉文准备的一套小房子里，房子有着高远喜欢的褐色木质地板和纯白的墙壁。照常读书，读的合乎规范，木头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上海的冬天也是潮湿的，偶尔冷一下。很惊悸。徐汉文从来不在高远身边过夜，大多午夜时离开，高远装着睡着的模样。早早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所以并不再要求。那天晚上高远却真的睡着了，后来听到敲门的声音张开眼睛，暗淡的灯光中，徐汉文并未离开。高远坐起来，徐汉文套上衣衫时没有慌乱，轻轻塞了塞高远的被角才起身开门。

    木头的身后，是一瘦削的中年女人，10年后，不再年轻的李阿姨依然美丽，只是一张脸上，多了中年女人的痕迹和富贵。高远坐起来，厚厚的白色睡衣上洒满小朵红色的玫瑰，徐汉文送给高远的睡衣。高远的目光停在李阿姨的脸上，淡漠的她的表情，唤她：李阿姨。看到的女人没有扑过来，她的声音还是细细的：高远，原来你真的已经长大，你的影子在我和徐汉文之间存在了整整13年，不想承认而已，我是输给了一个8岁的孩子。

    徐汉文忽然的就转过头，目光已成弦上之箭。

    我就是高远，8岁的时候爱上你的长头发的高远。

    徐汉文最后发出的声音像一个孩子，压抑很久后迸发出的哭喊。然后他抱住了高远，紧紧地在没有一丝缝隙，一遍遍的唤她儿时的名字。

    高远缓缓闭上眼睛，刹那，已是天荒地老。只不过高远的天荒地老，只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与两个人的天荒地老比起来，就是0到1000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