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到同里了。小镇午后的街市上充斥着茶馆小二或铺子老板娘响亮的吆喝声,我却感到异常安静。
沿着一个个古色古香的店铺漫步前行,我是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这个江南小镇的深处,走进了一个只容得下两人贴墙并肩行走的小弄里。放眼望不到前方的出路,曲折幽深。抬头仰望,天空只剩一条细小蜿蜒的白线,越远越细。这条小弄安静得恍如世外,像级了某首细长委婉的诗。我马上便开始留恋这里,背靠着纹路沧桑的青灰色墙壁休憩,灵魂正用它的双手将这里的一切抚摩个够。
丁香般的女子没有出现,走出小弄,我迎来了同里美丽的黄昏。太阳已经落掉了半个,剩下另外半个将西天的云朵照得流光异彩;面前的小河碧波荡漾,与天空相映成辉。
同里的河流纵横相连,阡陌交错,静默地滋润着古老的小镇;两岸全是依河而建的房屋,正所谓家家临水,户户通舟。而我认为同里最美的则是桥,小小的镇上竟有风格各异的石桥四十余座,正是它们紧密地联系着小河两岸人家的来往,如同脉络一般让整个小镇也活了起来。
这一活就是千余年。
我在沿岸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对岸人家褪色的木制门楣体会着悄然飘逝的岁月。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镇上的人像是变戏法似的消失了。整个小镇忽然就变得静悄悄的,当我正在黑夜中寻觅自己的归宿时,一束月光从大树的枝叶间投射到我身旁,并在宁静的河面上留了一轮清晰的倒影。我分明感觉到一种诱惑的力量,就像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我遇到她一样。于是我停下了脚步,凝视着水中轻轻摇晃的月亮,思念开始穿透寂静的小镇。她去了哪里?她还好吗?会想起我吗?她本就不该涉入凡间的爱,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然而我被她冰冷的微笑冻僵的心何时才能融化?
夜变得越来越冷,我怕坚持不住,背着月光仓皇而逃。
匆忙中找到一间民居旅馆,扣响门扉。不一会儿门内便传出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像是从长长的走廊里走出来的。开门的是一位瘦小的老先生,他客气地将我带进院子。穿过走廊,走进一个清幽的大院子,院中栽有很多花卉和两棵石榴树。老先生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我说随便吧。于是他就替我安排了一个单人间,有空调彩电和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收了我60块钱。这样的民居旅馆让我觉得很亲切,洗漱完后躺在那张大床上很舒服,没开空调,一会就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不知道晚上是几点睡的。老先生夫妇给我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还有一小笼当地的灌汤包。我还没来得及感谢,老先生就发现我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茶几上的酱瓜(就是用黄瓜腌制的一种酱菜),笑着对我说,喜欢吃就端去吃,他还说以为北方来的人都不会喜欢吃这种腌菜的。我毫不客气地把酱瓜端上桌,然后跟老先生攀谈起来,他很慈祥。我用家乡话告诉他我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对酱瓜喜欢得不得了。去了北方几年,都不知道梦过多少回家乡的酱瓜。老先生说我长得高大,普通话又说得好,都不象南方人。结果我把一碗酱瓜全部吃完了,小笼也吃完了,粥吃了两碗。告别老先生夫妇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点感觉就像是孩子在告别亲人。
上午的阳光照得小镇有些慵懒,我在复杂的蛇行道上往外走时想着自己昨晚是怎样走进来的。这就是缘分吧,该来就来,要走便走。
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退思院的门口。如果说昨晚我是用自己的方式走进了同里的躯体,那么第二天我就是一个在老故事里徘徊的游人。
关于退思园,正如白云所述,其名取《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意。退思园不同与苏州众多大气的园林,它贴水而筑,以小巧精致见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亭、台、楼、阁、廊、坊、桥、榭、假山、水池应有尽有。园中心是一汪碧池,站在二楼的长廊居高临下,可一览园中胜景。退思园可算得上是同里的第一大景点,与同里的历史密不可分,凭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当之无愧地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录。信步庭中花园,虽被美不胜收的景色紧紧包裹着,但我望了望头顶的蓝天后想到的却是园主任兰生给庭园取的名——“退思”,然后就萌生出一番感慨来。头痛头痛,像我这样历史知识贫乏的“垮代青年”,权当这里只是一处自然风光算了。
离开退思园,我搭上小船去位于镇东同里湖中的小岛——罗星洲。在烟波浩淼的湖上立即感觉豁然开朗,举目眺望罗星洲岛上朦胧中的楼阁殿庙,竟有如是被碧波托起的仙境之感。刚踏上小岛,就能隐隐感觉到罗星洲的仙风道骨。小小的岛上有着佛、儒、道三教圣地。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几个殿堂布局紧凑地耸立着,岛虽清净,殿堂庙宇的香火倒是繁盛。沿途曾有听闻烟雨中的罗星洲才是最美的,“罗星听雨”被古代文人视为一种绝妙享受;又闻每逢夏秋之际的荷花也罗星洲的一大盛景。然而这是个冬日的晴天的午后,我半坐半躺地靠在草地上的一棵树旁,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已很满足。
对一个自小在鱼米之乡长大的人来说,在北方待久了,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是北方的食物。我在一个小吃闻名天下的北方城市待了四年,越发感觉到江南美食是何等的诱人。(我不想多写,因为已经开始留口水了。恐怖的是我现在依然在那个北方城市。
在岛上雅致的听雨轩吃了点素斋之后,引起了我的食欲。这次回南方,还没有来得及吃过一回在北方朝思暮想的太湖珍味,一想到这,我的兴致便一路飙升,精神抖擞地在镇上寻觅起饭馆来。由于还不到晚饭时间,饭馆都很空闲,我挑了家干净宽敞的,迫不及待地叫来老板娘,给我上新鲜的“一青二白”。
其实太湖并没有什么“一青二白”,只有“太湖三白”。“三白”分别指太湖独有白壳虾、银鱼以及白鱼。白壳虾通体透明,吃法也分好多种,大都用清水白灼,而我却爱用上等的烧酒加醋、小葱及少许生姜拼成作料,再把洗干净的整个一活虾蘸上作料生吞活吃。“通体无鳞白如银”的银鱼应该是“三白”之中最为独特的,鱼身纤细透明,长约两寸。如果掌勺的工夫好的话,用银鱼和蛋白所做成的羹,其色泽晶莹,味道淡中透鲜,足以令人馋衔欲滴的。白鱼身披着细密的银鳞,身体也是细长,但比起银鱼要大得多了。白鱼肉的特点是既有嚼头又鲜嫩细腻,清蒸白鱼是为首选。
我清楚这里所能做出的白虾是必定达不到我独特的要求,所以只要了“二白”,至于另外还有“一青”,是指太湖的螺丝。太湖螺丝个都较小,但味道之鲜美则是别的螺丝所不能比拟的。太湖多珍味,太湖螺丝便是我的最爱。吃螺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尤其是这样的小螺丝,筷子夹一个往嘴里一放,用适当的力将螺丝肉吸出,难就难在“适当”两字。不会吃螺丝的人要么就是吸力过猛,将螺丝肉的尾部一同吸进嘴里;要么就是半天都吸不出来,用手拿着用针挑着,还搞得一手油腻;结果品味不到吃螺丝的乐趣,只能在内心宣告失败,而嘴上扬言不喜欢吃螺丝云云……
虽然老板娘的手艺并不一流,但毕竟也不是很糟糕,这三味本身的鲜美也不是轻易便能盖掉的。细嚼慢咽,将菜全部吃光,螺丝也一个不剩,再舒舒服服地喝一杯清茶,自顾自地感叹一番“神仙也难比”。
“老板娘,再来一盘螺丝!”
……
走出饭馆,又是一个夜幕降临。离开同里是依依不舍的,走了很多地方,也只有同里能留我一夜。当再一次走到了小镇口的石桥上时,我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回想来时的那阵风,僻静的小巷,天边的彩云,小河,石桥,水中的月亮,农家的老人……同里的夜将我嵌入一弘很深很深的寂静。来同里之前我已很长时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血是热的,而此刻我的体内、眼眶之中涌动的热能感激同里让我感觉到生命可以流动地如此之美。往前一步,我从一段传说中走出,不带走身后的一瓢水、一片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