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羊的水渠,两边连着羊圈
连拉带拽,把羊扔进水渠洗澡
连拉带拽,把羊扔进水渠洗澡
连拉带拽,把羊扔进水渠洗澡
给羊群洗澡那天,新疆时间凌晨3点我们就起了,哥哥艾定和两个弟弟去赶羊,我把带来的衣服都套在身上。男人比女人起得早,这是我在他家14天内唯一碰到的一次。早晨的风很大,月光极亮,毡房门前景色奇幻。羊群白石头一样卧在草地上,艾定发动了摩托车,车灯划破灰蒙蒙的空气,惊动了羊群。
给羊洗药水澡、去除寄生虫,是入冬前的一道程序。乡兽医站的人说,这方式很古老但是最有效。
洗羊的地点在一处山坳,我搭艾定的摩托车先到了,弟弟们赶着羊群走在后面。兽医玛和沙提昨晚睡在我家毡房,这会也骑着摩托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反穿着皮夹克挡风、束着头发,一幅朋克样儿。见面就大声问我:“你怎么不叫我?!”我纳闷儿,什么时候说让我叫他了?“洗羊是你正事,还要我叫你?”他也没空跟我斗嘴,早就有两家牧民赶来羊群等着了。
玛和沙提跳进灌注药水的土沟,开始平整收拾。我穿着羽绒服抓绒帽冻得哆嗦,他穿着单薄的皮夹克干得热火朝天。
这是一条八九米长的水渠,两头都是羊圈,整体呈哑铃状。水渠里引入山泉、兑好药水,把羊从一头的羊圈赶下水,羊们游过水渠登陆另一端的羊圈沥水点数,这就是药浴的过程。这事说得很简单,但干起来太有难度了,光是把羊群轰入羊圈就费了半天劲。
连拉带拽,把羊扔进水渠洗澡
用长竿把羊头浸入药水消毒
在药水中游泳
我尝试着去赶一群羊,它们立刻四散奔逃就是不往一处拢,追上这只跑了那只,我干瞪眼拿它们一点办法没有。牧民是怎么招呼它们的?为啥一听羊倌吆喝它们就乖乖放慢脚步齐刷刷地往一个方向?我观察半天得出结论,这些牲口,就知道欺生!
羊群被赶到羊圈前,却无论如何不肯进去,想必它们已经很熟悉洗澡的程序,吓得止步不前。羊群在圈前吵闹着,不时有一两只趁乱逃跑,跑了一只就会有两只、三只……只要稍有疏忽,一群羊转眼间就跑没了。
为了让羊入圈,人一定要联合起来!来洗羊的几家人围成一圈把羊围在中间,用绳子拦手臂挡着,对不安分的家伙还要踹上一脚。他们吆喝着与企图反围剿的羊较劲,或者用绳子绊住羊腿、或者冲上去一把抱住,总之一个都不能少!人的包围圈越收越小,终于把一群羊挤进羊圈。
接下来有人堵在羊圈口防止它们越狱,有人进去强制它们洗澡。羊是会游泳的,但它们的卫生习惯远远没有进化到要去药浴,何况还是冬泳……所有洗澡的羊都是被人推下去的。羊们或者被提起一条腿倒拖着,或者被抓住角当马骑,或者干脆被抱起来,横拉竖拽到水渠边,一边扑腾着一边就被扔了进去。
有一只个头老大的羊拼命挣扎,主人急了,举起它来嗵地扔进水里,它的抗议还没咩完就在水渠里四脚朝天了。这家伙头浸在水下半天不动,莫不是吓晕了淹死了?一会儿它缓过劲来,翻身露头游向另一端,听它咩咩地叫得那个惨呀,声音都变调了,嘶哑地扯着嗓子。整个山坳满是羊的嘶喊、人的吆喝、口哨和笑声。
水渠边站着一个手持长杆的人,这杆模样类似高尔夫球杆,但比高球杆糙多了。我奇怪半天他要打谁?后来发现这也是洗羊必不可少的一步。羊游泳时颈部以上露出水面,他就用长竿把羊头按入药水里,保证它身体每个部位都被消毒。遇有羊娃子太小了还不会游泳,他会用长竿勾住它的角牵引至对岸,或者由人抱着它在水里浸浸便算洗了澡。
家里人忙不过来了,哥哥艾定把一项重要工作交给了我——守住另一端羊圈的出口,不许洗完澡的羊擅自出入,兽医站还要点数算钱呢。我拿起一根树枝挥舞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执行任务,听见人们在背后哄笑。后来玛和沙提告诉我,“那天你太有意思了,举个树枝……挺像样的,哈哈哈哈……我们都说艾定‘你行啊,居然让北京来的丫头去给你干活’!”反正那天我是特开心的,让我干活,说明我不再是个客人而被当作家庭一员了。
如果你从某些文学作品里得出羊是温顺动物的印象,那就和我一样误解了,它们岂止不温顺,简直就是有点挑衅、有点狡猾……当然它们是可以被驯服的,但不是被我这种“北京来的丫头”。
游到到另一边羊圈上岸
洗完澡等着点数的羊挤得满满当当
兽医站的工作人员在和牧民算洗羊的账
我堵在出口和它们对峙,发现这活儿一点也不好玩。羊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我,鼻孔喷出粗重的气息。我查看身边的空隙总觉得太大,伸开树枝才够填满宽度,但树枝举得不能太高——羊会钻过去,也不能太低——羊会跳过去。我左右挪动脚步,还搬了两块石头来堵缝,简直像世界杯的守门员一样谨慎。洗完药浴的羊连惊带吓拉了满地巴巴,羊圈里湿漉漉臊哄哄,它们恐怕极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山坡啃草皮,所以,我成了它们的敌人。
一只高出别人一头的大山羊阴森地审视着我,不时摆动尖利的角撞在别的羊角上发出金木之声。我有点怒,看什么看,威胁谁呀你!举起相机要把这眼神拍下来,它一转身把别的羊拱一边儿拿屁股冲着我。哎,屁股就屁股吧,总比眼神对视好……我实在是外强中干,被它盯得心里发毛。
有的羊偷偷挪动脚步想钻出去,被我呵斥一声踢一脚灭了念头。其实我那个担心呀,一两只还可以用武力震慑,如果它们集体往外钻我肯定拦不住。不过还好,羊们没有这种集体斗争经验。
我家的羊都从水渠里游过来了,大弟弟过来示意我可以开闸放羊了。我稍稍退了两步还没躲远门口的羊便冲出来,那冲劲儿撞得我一趔趄。我后怕呀,没想到它们这么有力气!刚才若是这样一冲我早就大门失守了,还以为能跟它们单打独斗呢,那是人家看在主人面子上不跟我斗啊!
阿尔泰的羊每只总有百十来斤吧,跟它们挨个儿肉搏扔进水里实在是重体力劳动。整个羊群洗完已经上午十点,大家一身泥灰,疲惫不堪。男人们坐下抽烟,掏出干馍馍吃。玛和沙提招呼我,吃不吃?我赶紧摇头,没干什么活就别跟人家抢饭啦!
兽医站的女子在给大家算账。我从人堆里伸进头去看,账簿上密密麻麻的牧民名字,而欠交洗羊款的家庭不少,九四年、九五年的欠账都有。玛和沙提说,等羊全部洗完,我们就要去挨家收钱了,实在没钱的只能用羊来抵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