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尖峰岭,走入热带雨林
有历史的地方,总有两种风格,两样风光。海南亦是。按时间的维度,通向未来的一头是水清沙白,游人如鲫,喧嚣热闹的时尚,连接过去的一头,是林海茫茫,游踪稀少,安静质朴的原始。
按空间的分野,热闹的是海南东线,安静的是海南西线。
我把海南西线的行程起点,定在三亚。走出机场,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汽车站,坐上开往黄流的车。车子驶过清晨的海,一如我记忆中那么纯净,蔚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想象着前方要探访的海南的山,不知道是怎样的景致。
高速公路前半段延续着海南东线的风格,整洁干净,隔离带上装点着鲜艳的热带花卉。小睡一会,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另一番景象,道路两旁闪过的都是未经雕琢的草木葳蕤,几分原始,几分自然。
仿佛就隐隐嗅到了山林的气息。
中午时分到达黄流,换一辆四轮小货车前往尖峰镇。先是坐在敞开的后厢,后来移到狭窄的副驾驶位置。一路开着车窗,尘土飞扬。11月的海南,依旧骄阳似火,但蓝天和原野却让人心情舒畅。看到一些从来没想到会在海南看到的景象:一群牛慢条斯理地在路上走过,牧人在田埂下慵懒地看护着原野里的羊,树阴下,有农人席地而卧。
感觉很原生态,很亲切,很开心。
车到尖峰镇,人称“风采车”的三轮摩的一拥而上,其中一位姓袁的司机给了我名片,后来就坐了他的车,并约好第二天请他当向导去雨林沟谷探险。
看到一些报道说,海南西线的道路交通应该开发好,才能吸引像东线一样的人气。但我觉得水泥路一直通到天池,已经很不错了。或者,那些游客的要求还是比较高吧。
上山的道路一直都是弯来绕去的,不知不觉身上寒意渐生,明明太阳还是明晃晃的,明明刚才在镇上还是一身的灼热。看来,尖峰岭真是一个天然大空调。这时就隐约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尖峰岭,我国面积最大、保存最好的热带原始森林,位于海南乐东黎族自治县,主峰海拔1412米,最低处海拔200米。千米以上的高差,造就了丰富的植物生态体系。
这些纸面上的资料,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并无感觉。当地人周末来这里消遣的不少,但活动范围多局限在天池一带。海拔800多米的天池,分布着尖峰岭仅有的几座宾馆。对一些游人来说,尖峰岭基本上就等于天池,等于度假,等于消暑,等于休闲。
在天池避暑山庄住下。稍事安顿,带上一部相机,一部DV,我走进了旁边的鸣凤谷。
这是一片保护完好的原始热带雨林,很静谧,很安宁,除了青苔岩石下的汩汩流水,茫茫林阴里的清脆鸟鸣,再没有其他喧嚣。林中到处是巨大的板根,婆娑的空中花园,生机蓬勃的独木成林,还有生死相缠的绞杀。热带雨林里,藤本植物的生态最让人难忘,那看似柔弱的形态,蕴藏的却是如此巨大的生命力,甚至是杀伤力,往往能将刚直的大树缠杀至死,取而代之。
这也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一了。太直且刚,在丛林里反不适宜生存。很残酷,却是事实。
鸣凤谷一路铺满木栈道,这给了我启示。试着把相机放在栈道的扶手上,借着蜿蜒向上的坡度,竟然也可以拍出构图不错的自拍相。看来独行真有独行的好处,最难解决的照相问题,反而成了学习新技能的机会。
在鸣凤谷中流连,研究着各种可以拿来自拍的相机支点,天色不知不觉就暗沉起来了。想想12小时前我还在广州的睡梦中,现在却一个人享受着一片原始森林,感觉真是奇妙。伴随着扑打翅膀的声音,有大鸟的影子在眼前的树丛中飞过。鸟儿也归巢了吧,我走出鸣凤谷,回首再望,只见一片茂密蓊郁的丛林,陷入了漫漫黑暗中。
鸣凤谷的探游只是热身,第二天的雨林谷探险才是真正的考验。
袁司机带来一位朋友,两辆摩托车在容易打滑的细沙路上弯弯绕绕地前进,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路边长着齐人高的杂草,原来在杂草掩映中,一条70度向下倾斜的草径就是探险路线的入口了。要不是旁边有雨林沟谷的说明,根本看不出来。我在走下第一步时,本能地抓住旁边的小枝条,手上立马划出几道血痕。
原来枝条是带刺的,没进沟谷就先受伤,自此一路小心翼翼。沟谷本没有路,只是不停地上坡下坡。好走一点的地方,脚下也尽是枯枝落叶、嶙峋碎石,时而有藤草拦路,树干挡道。这勉强有迹可寻的“路”,估计下雨天也走不了。很多时候干脆连这样的路也没有,只能涉水、踏石、攀岩、翻树、穿草,以遇水搭桥逢山开路的姿态翻越所有障碍。我不得不尝试做许多平生从未做过的肢体动作,精神还得高度集中:要小心脚下打滑,要提防石头松动,用手去抓树枝借力时,要小心不要抓错活动的枯枝,也不要抓到带刺的枝条,不抓树枝的时候,也要小心荆条刮脸,小心藤蔓勾身,另外还要小心胸前挂着的DV不要在攀爬晃动中碰到山石……这使得我的每个动作都多了许多制肘,需要调动更多的肌肉,光是为了照顾那部DV,我想我大概平白多做了许多功,动能多了不少了。
每一下抬脚,我的势能也一定比别人多。因为我穿了一双皮鞋,进谷没多久,其中一只的鞋底就和鞋面分开了,一路上像只咧嘴的咸鱼朝着我笑。时不时有枯枝败叶楔进这裂开的咸鱼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也为了让那呈叛逃姿态的鞋底能和鞋面一起翻越脚下的障碍,我每次抬脚都特别高,这个势能做功可真累啊。其实不是不知道应该穿运动鞋来,但是以前都穿皮鞋爬山上高原,以为可以撑过去,反正这鞋也不准备再穿了。谁知道它没经住热带雨林的考验,还是提前退了役。
后来爬出雨林谷时,鞋底上的鞋垫早就不翼而飞,直接踏在鞋底上的白袜子已经变成纯黑色。幸好这袜子够厚,无形中充当了鞋垫。当初穿上这厚长袜子的本意,是想防蚂蝗,没想到倒派上了这用场。
蚂蝗还是遇上了,不多,两只。一只附在我左耳后,一只伏在我右手背,都被向导及时抓了下来。平生第一次遭遇蚂蝗,也算领教了其威力。那只蚂蝗似乎只来得及吸了一两秒的血,但在我右手留下的那个血点,一个星期以后还清晰可见。也算我有防范意识,才堪堪遇上两只。两位向导大概太习惯了不以为意,惹上的蚂蝗似乎比我还多。
这两位向导都是祖籍广东,父辈随军队到了海南,就在海南扎了根。他们用广东话互相交谈,让我觉得很亲切。开始时我觉得袁向导多叫一人过来是多余,但进入谷中才发现这位梁向导才是真正的灵魂人物。原来他是林场职工,在尖峰岭穿梭将近20年了。这里的每一条沟谷他都熟悉,每一座山峰他都爬过,眼下我们走着的这条越野路径,就是他带人砍出来的,他本人也已经来过不下10次。
“我有空就来。尖峰岭,好地方啊!我以前脾气很暴的,来这里多了,现在脾气就好很多了。”据梁向导的描述,这里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也没错,原始热带雨林的苍茫、开阔、深邃和气势,真不是小里小气的人工园林能比拟的。我在这里看到了跟鸣凤谷类似的各种雨林景观,只是更加原始,更加气势磅礴。桫椤长得跟参天大树似的,空中花园比比皆是,随便都能见到几人不能合抱的大树……还有成片的野生香蕉林、野生油棕林、野生黄皮……在梁向导的指点下,我发现雨林里到处是宝贝。我不懂的植物,原来有很多都是药材。溪水里捞上来的一块石头,是价值数万的腊石。随便一丛蓊郁的热带观叶植物,据说在花木市场上就可以卖出上万元。梁向导在路边随手抓住一些树叶让我拍照,说这些照片若是卖给林业学院的学生,一张就值10元。这个时候,我只恨自己的植物知识太匮乏了,严重匮乏,在这雨林中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已经开辟的雨林谷探险越野路线,全长8公里。梁向导3个小时可以来回。但我的体力当然支持不了,加上我还一路拍照、摄像,走走停停,结果本来梁向导计划带我走到蝴蝶泉的,最终到了浴女池就不得不折返了,否则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跟一路上见到的溪涧一样,浴女池也是一条小河,山岩上垂挂着一条小瀑布,瀑布下有个小水潭,大小形态正好像个浴盆,难怪叫浴女池。据说山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八仙女池”,是八个类似的小池子,想想都觉得更好看。
真的有人会在浴女池沐浴。梁向导说,上回带一个俄罗斯姑娘来探险,到了这里姑娘竟然要沐浴,还要架上三脚架拍裸照,他只好狼狈地回避。说得像模像样,也不知是真是假。
8公里的里程,到这里估计走了3公里,我确实没力气再走了。没想到返程更加辛苦,体力本来就不支,还得一路上坡。因为担心时间来不及,又不敢拖拖拉拉。我把DV交给袁向导,不再拍摄,也不再担心挂在胸前受碰撞,行动多少轻便一点。即便如此,到最后也只是凭着意志在支撑了。
梁向导不断夸奖我,说女生当中我是第一名了,我一定经常爬山吧。上次那个俄罗斯姑娘到后来完全靠他连拖带拽才能走出去,还有一回也是一个单独的广东女孩,已经没时间走出去了,只好一人躺一块石头在沟里过了一夜……所有赞扬都在我意料之中,若论意志我从来就没有输过。只是已经累得没力气跟他说我从来不爬山的,只能机械地说,走不走得动都得走呀。一边当是对他的回答,一边算给自己鼓劲。
总算走出了雨林谷,这时两位向导发现他们都忘了把沟里的宝贝石头带出来,只是梁向导抓了一把“水杨柳”准备回去煲凉茶。我想即使我找到宝贝也不想折回去了,可怜我的两条腿,后来好几天上下楼梯都是直的,仿佛两条木棍。
两位向导都算厚道,没有多收我的向导费,梁向导还热情地带我到各个他认为值得的尖峰岭景点拍照。时间不早,太阳已挂在西天。袁向导把我带到尖峰镇,恰好赶上一部开往黄流的四轮小货车。一路上我就像追逐着橘红色的夕阳,最后还是看着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在一片夜色中回到黄流。向车站的人询问信息,结果他们给了我很多建议,末了一位大姐还提醒我要注意安全。
忽然就挺开心,为了这些善意的提醒。
就近在车站旁的一家私人小旅社住下。随即出去找吃的,顺便去买鞋子。
但是人们告诉我,这个时间鞋店都关门了,第二天早上才会开。一位卖粥的小姑娘也这么说,我没办法,只好叫了一碗粥。
小姑娘煮粥的时候,我跑到对面去买饮料,顺便又问了一下鞋店的事。饮料摊的人给了我同样的回答,并顺手把鞋店位置指给我看。
这一指却发现还有一家鞋店未关门。开心极了,我赶紧跑过去。
里面居然有一双跟我脚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皮鞋,赶紧买下来,说不出的开心。
顺便拐进旁边一家药店买创可贴。1毛钱一张,我递过去5毛钱,柜台的小伙子却给了我6张。我说给多了,小伙子说没错,就是给你6张。
我开心得不得了。
回到卖粥的小姑娘那里,她问我鞋子买了多少钱。45元?你上当了,她说,这种鞋10块钱就够了。
我还是很开心。原先的鞋子还买了100元呢。小姑娘的热心,反让我觉得这一天的开心连成了串,非常圆满。
2. 莺歌海,沉默的大盐场
清晨的黄流是另一个模样,车站一带的夜市变成了鸡市。戴着尖顶笠帽的妇女蹲在地下,她们面前的鸡笼里,也装载着她们的生计吧。在黄流,到处可见这些戴尖顶笠帽的妇女,她们卖家禽,卖夜宵,卖槟榔,还充当风采车的司机,四轮小货车的售票员。当司机的那些女人,脸上都紧紧蒙着防太阳挡风沙的头巾,活像视死如归的恐怖分子。至少在吃苦耐劳这一点上,我想二者是接近的。
今天的计划是去莺歌海盐场。离黄流镇很近,近得错过了都不知道,于是又拦一部车打回头,来来去去四轮小货车坐多了,就发现当后厢人满为患时,总有年轻的打扮齐整的小伙子主动给老年人让出位子,自己站在车尾的挡板上。
天气依然很好,微风轻送,我的心情也很好。
莺歌海盐场,好听的名字让人生出许多想象:美丽海湾,莺歌燕舞,声色缤纷……
真正来到,却发现这里原来很安静。盐场很大,据说有38平方公里,是南方最大的盐场,在路边很远就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咸味。一路走进去,仿佛漫步在辽远的原野上,无阻无碍。这原野并无绿色,有的是一座座白色的盐山,让人想起天幕下散落的蒙古包。还有一块块盐池,就像稀释的牛奶,阳光下还带着些亮晶晶。运盐的铁路贯穿其中,方块与线条,组成了阡陌交通的图景,很大气。
很随意地走着,感觉有种无法形容的自由自在。偌大的盐场人却很少,只是偶尔有一两个工人骑着单车或摩托经过。也许下午收盐的时候人会多一些,收盐的场面也应该很壮观,只可惜我的时间有限,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看见一个工人在劳动,我走过去拍摄并问他在做什么,结果他的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从这盐场曾经辉煌的历史到如今暗淡的前景,从市场竞争的无情到垄断体制的落后,他给我上了一堂中国盐业发展课。可惜这是我完全陌生的领域,听也听不懂。只看出他对这片盐场有很深的感情,在他看来这里什么盐都能生产,而且品质都是一等一的,就是体制坏了事。他一边哀叹自己的工资太低,同时断言盐场过几年逃不掉关闭的命运,一边又忍不住喃喃自语:看看明年企业改革有没有希望吧,看看有没有人注资吧!
我没法给出更专业的回应。虽然在尖峰岭梁向导曾经说我不像游客像记者,但我毕竟不是记者。或者,这位工人大哥很希望有记者来听听他的苦水吧。
更遥远的地方,有一节铁皮车厢。一群光膀子的工人正把一袋袋盐扛在肩上往车里搬。我慢慢走近,发现当中有好些人只穿了一条裤衩。按理我应该回避了,但实在不想错过这么真实的记录。
就站定了,继续拍摄。这群老少爷们的反应就热烈了。
小妹,不要拍了,这形象不好,影响妇女儿童!
小姐,拍就拍,不要上电视就好。
记者啊,要我们说话吗?要我们厂长来说话吗?
小妹呀,问问我们厂长为什么我们工资这么低啊?
小妹,你是不是喜欢拍照啊?
小姐,不要在那里拍,到车上来。
小妹啊,你再等十分钟,等一下看我们推车,你拍起来才好看。
……
这种架势,要在以前我多半会害怕惶恐,落荒而逃吧。现在却觉得很有些好玩,这略带粗俗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另一种生活状态。虽然从未真正接触过,但我知道它真实存在。我甚至都打算和他们谈谈了,如果我真是记者的话。
但我不是,最终只好微笑离开。身后“小妹”的叫声此起彼伏跟了很久,忽然怀疑他们平时是不是也会觉得无聊和孤单,忽然觉得我的坦然是不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也接上了他们的思路。
出行真的是有益的,尤其是独行。我的行走似乎越来越自在了,每完成一次独行,感觉内心就又强大了一分。
在莺歌海盐场行行摄摄,不知不觉也过了两个小时。中午时分,搭一辆风采车回到黄流镇。在车站附近吃了一碗粉,取出寄放的行李,上了前往海口的车。在洋浦路口下车,再拦一部中巴,傍晚时分就到了那大,儋州的首府。
这是一个整洁、漂亮、花木葱茏的城市,到了晚上还有灯火流萤的灿烂夜景,难怪儋州被称为海南西线的核心城市。仿佛从乡间归来,熟悉的都市感觉会让人有些倦懒。但我的行程还未结束。明天,又会有怎样的风致呈现在我眼前?
3. 儋州,岁月里的风景 一早就退了房,把行李寄放在宾馆。以为要收费,却被告知是免费的。儋州是个现代城市,却处处充满这种平和纯朴的细节。或者是我总能有特别的运气,或者是这块土地遗留了敦厚的民风吧。毕竟,儋州已经有了1000多年的历史。
中和,曾经的儋州州府治所,现在是一个地道的乡村小镇。坐着风采车穿过小镇,可以看到街上挂着不少喜庆的横幅,内容不是庆祝某某同学高分考上某某高中,就是庆祝某某老师获得什么竞赛奖,让我相信此地素来重视教育的传闻是真的。这个不起眼的乡土小镇,说不定藏着很多文采斐然的人物。大隐隐于市,真正的高人往往就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由自在着呢。
这样的民风,自然有其历史渊源。据说琼州人文之盛,是苏东坡教化之功。900多年前,苏东坡被贬儋州,谪居中和三年,期间一度潦倒到连官舍都不许他住,只能在桄榔林里结庐而居。在这样的境遇下,他却很活跃地在这里讲学授业、以文会友。想来人在仕途,一再遭贬,最终到了天涯海角的蛮荒之地,苏东坡应该已有终老于此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境下他不是消极度日,抑郁寡欢,反而广交土著朋友,传授中原文化。这样看来,苏东坡其实很乐观,也很有些浪漫主义。豁达如此,才不愧为一代大文豪吧。
我到中和来,就是为了参观东坡书院。这是苏东坡当年居住、讲学的地方,现在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书院不大,布局简单利落,整洁清净。一进门就是载酒亭,亭子建在荷塘上,荷塘里满是亭亭玉立的睡莲。载酒亭后面就是载酒堂和大殿,都在中庭一线。载酒堂两侧的回廊现在已是当代书画作品的展览,大殿里也只有东坡讲学的简单雕像。只有庭院里两棵栽于清乾隆年间的芒果树和凤凰树,用枝叶繁茂的婆娑姿态,无言诉说着历史。
载酒亭和载酒堂的两边,分别是东园和西园。东园的望京阁、迎宾堂都已封锁,钦帅堂成了奇石展览馆,只有一个简单的春牛雕像和一口钦帅泉还可以吸引游人稍稍驻足。人们在一棵大榕树下悠闲地品茶、下棋,不知道苏东坡当年是否有更加逍遥的姿态。西园面积比东园稍小,但里面有气宇轩昂的东坡笠屐铜像,似乎已经是东坡书院的标志物。西园的陈列馆描述了东坡一生的轨迹,尤其是他被贬儋州后的行动。馆中有一幅东坡行踪图,用五彩棉线标出苏东坡一生曾经到过的地方,原来他的步履所至,早已覆盖大江南北,我想就是徐霞客也不过如此吧。虽说苏东坡不一定是自愿的,但一个足迹遍及四野的人,胸怀一定宽广,苏东坡之为文被归入豪放而非婉约,估计其为人也差不离。
据说苏东坡在最后离开儋州时,留下了“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的词句。还有“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且不论是否语出真心,这豪迈气概确实让人醍醐灌顶。击掌之余不免又有些叹息,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似乎今人已经不如古人了……
东坡书院四周比较空旷,很少有车辆专门从这里经过,需要走出一段路,才能比较方便地拦截风采车。书院前有广阔的水田,农人在田里弯身劳作。偶尔有牛车咿咿呀呀经过,就给书院增添了最生动的前景。
今天刚好是墟日,中和镇上特别热闹。我坐在风采车上东张西望,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鞭炮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群人在我身边走了过去。当中有一位年轻女孩,一身的红衣,似乎头上还插了朵花。旁边有个小伙子,也是一身新衣服。两人都微低着头,略带羞涩。原来是结婚呢。这应该是最为朴素的乡间婚礼了,若不是小孩子放的鞭炮和新娘子穿的红衣,光看这支安静的队伍我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从风采车转移到拥挤的中巴,回到那大的军屯车站,又换乘两轮摩托。我的下一站,是海南热带植物园。
这个建于1958年的植物园,隶属于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旁边就是华南热带农业大学。植物园并不大,但是内容很丰富,共分棕榈、果树、观赏、竹林、香料药用、经济林木、木本油料七个区。布局自然而巧妙,区间之间没有特意的间隔,完全开放而交融。就连园外的学院,也有一大块草坪弯月一般楔入园区,通过一片浩浩湖水与园区相连。沿着湖边一直走到尽头,才会看见一道细细的篱笆,若有若无地将两个地方分隔开。
几乎所有植物都挂上说明身份的牌子,我记不住那么多专业的知识,只觉得眼花缭乱,同时对这些名目繁多的热带树种产生了由衷的敬意。这些植物似乎都不是等闲之辈,做油料,做木材,做香料,做药材,总之棵棵身怀绝技,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最不济的也能用做观赏。虽然这个季节,花儿不开,果实未挂,果树区和观赏区真正的风采并未完全展露,但整个植物园所有林木本身已经有非常足够的观赏性。其中的木本植物,每一棵都伟岸粗壮,枝叶浓密,高耸入云。好不容易见到一些比较熟悉的树种,也是超乎寻常的巍峨高大。我在这里见到的一棵木棉,就以我从未见过的高度笔挺地伸向天空,简直要让我怀疑是不是从巨人国搬过来的。
植物园人迹稀少,偶尔见到一些年轻情侣,可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我慢慢走着、看着,时不时还玩玩自拍。几天行程下来,我的自拍经验不断丰富,石头、枝桠、花基,都可以充当我的三脚架,花些心思找一些有倾斜度但不尖锐的立面,必要的拍摄高度和角度也可以构筑出来。虽然植物园的环境很自然,没有人工园林的桌椅台凳,因此大部分时候还是不能很顺利地找到“天然三脚架”,但至少我用眼睛寻找支撑物和判断构图的本领长进不少了,这也算此次出行的一个意外收获吧。独行,原来真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离开植物园时,天空飘了一两滴雨。这几天可是一直风和日丽的,我想我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天色暗淡下来时,我已坐上了开往海口的长途汽车。海汽公司的服务不错,发车网络四通八达,车型豪华,座椅舒适,年轻漂亮的女乘务员还用英语致辞,看来颇有国际意识。在车上打通海口同学的电话,相约见上一面。
老同学还是老样子,只是怎么看,眼角眉梢都多了一分从容淡定。离异而带着孩子,生活一定会带给她这份从容淡定吧。很想八卦问问她有没有新的感情,但旁边有司机在座就不好开口。
等到一个人在机场坐定,却收到了老同学的短信。原来刚才那位热心兼任司机的朋友,竟是学生时代她曾经向我们描述过的初恋情人。多年未见,一个月前却在蛋糕店不期而遇。
我回短信过去,问现在是否重新开始有故事。
怎么会呢?她说,这么多年了,人都是有变化的。
这当然是对的。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人不见得就能有这种传奇的重遇,就算有,也不见得会像可爱的老同学一样,主动向我报料。不管岁月如何更迭,她始终用她的方式保持着一份坦诚。
我也用我的方式保持着几许率性。或者就是这样,伴着岁月,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