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中的隐秘孤岛
“这条江肯定就是金沙江了吧?”我遥指着远处那

条奔腾着劈开群山的河流问纳西汉子王福宝。他却说:“这条河叫么西河,它可是我们纳西人的母亲河!金沙江是后来的说法,为了纪念在这片土地上奋斗过的祖先们,我们还是喜欢把它叫做么西河。”这时候,夕阳的余晖完全笼罩了耸立在金黄色江边的石头城,一队牵马的纳西妇女谈笑着走过,一切仿佛都还是宋元时期的老样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修筑一座石头之城呢?”我好奇地问王福宝。他说现在的说法是在元初设宝山州时,这里的纳西族魁首看到此处长年战乱的现状,看出此块巨石的独特地理优势,形势险要,兼备攻守,遂下令依山就势,在险峻天生的石堡上造门筑墙、防御外侵,于是成了举世无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宝山石头城。这种百户人家一基石的情景在世界建筑史和军事史上都是个奇迹。1996年2月,丽江境内发生了7级地震,石头城座下的大石头被扯出200多米长、40多厘米宽的大裂缝。城中的人十分担心这大石头要滑到江中。但事隔不久,这条大裂缝又自然地慢慢合龙了。今天,要是不经当地人指点,还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夺魂慑魄的震撼。
从丽江到宝山完全在高山峡谷中穿行,路况非常差,但沿路可观赏到玉龙雪山十三峰全景、金沙江河谷绝壁及纳西族的山地农作文化。从乡政府再往前十几公里路就到了尽头,这是一个典型的江边河谷地带,山川纵横、河谷幽深,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和丰富的动植物资源。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这里山头冷凉,河谷干热。
宝山石头城东临奔腾咆哮的金沙江、南扼陡绝如削的岩可渡,西依层峦叠嶂的牦牛岭,北踞峭拔险峻的太子关。四周山坡上辟有重叠连绵的层层梯田,犹如一朵朵秀丽的灵芝挺立在千山万壑之中。
从公路尽头步行30分钟,穿过一个建在山坡上的村子,石头城就在眼前。它构筑在一个巨大的蘑菇状巨石上,一面环江,三面绝壁,南北各有一城门,南方城门海拔1720米,正对公路的方向,北方城门位置较低,紧临大片梯田,距金沙江约2000米左右。仅西南面有一天生石门与外界相通,那条小路也是仅三尺左右的羊肠小道。看着这出城入城的路,会觉得这里真的是易守难攻,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活着”的石文化奇观
宝山石头城,纳西话叫拉布鲁盘瓦,意思为宝山白石寨。城中随处可见石屋、石墙、石篱笆、石门、石梯子、石路、石桌、石凳、石床、石灶、石水槽、石盆。
传说这里是纳西族的木氏家族发祥地,相传在这块风水宝地上不仅盛产粮米,也辈出不少人才。木天王十分惧怕再有能人猛士夺走他的江山,便派人日夜监视。一天晚上,一颗明星落到江对岸的阿主山上,木天王知道那里真的要出圣人了,急忙带上宝刀,领着兵马到宝山坐镇。一天,突然狂风大作,浓云乱卷,一条闪闪发光的龙从半空中飞向阿主山,一到江边就低头喝起水来。木天王妒火发作,乘龙不备,举起宝刀就砍,一刀便把龙脖子斩断。原来这条龙果真是阿主山圣人的前身。被害后的龙头变成了石头城,龙身变成了阿主山。
传说其实并非空穴来风,纳西先民们始终相信这块风水宝地是上苍的安排。与其他纳西族聚居地一样,这里民居的房屋结构和江南水乡般的丽江大研镇一脉相承,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瓦房错落有致地呈阶梯状分布。
整个石头城东西宽200米、南北长600米,石城内瓦屋鳞次栉比,巷道纵横。由西至东有三条路径穿村而过。纳西族民居多为随岩就势,凿石筑屋,现已多改为土坯或砖瓦结构的房屋。现存的有些房屋的墙体仍靠天然石壁作墙,房屋柱用原生岩石凿立。原来的居民有的在天井里凿石为臼,有的在畜圈内凿石为槽,有在房舍内凿石为缸、为床。为了开发旅游,政府正在局部复原石头城的旧貌,石头城已被列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入城门后沿村子最东边的那条石板路走不远,即可路过木尚文的家,他是全村最早开私人旅店的,至今仍是惟一的一家。全家8口人,有一个带2层小楼的院子,养了八九头猪。正在喂猪的老奶奶仍穿着元朝时期纳西妇女的服装。著名学者约瑟夫·洛克曾对生活在宝山的纳西妇女做过这样的描述∶当地的纳西人不大受到外界的影响,妇女仍旧穿着地道的纳西服装,她们系一条家庭所织、上面有蓝边和蓝色横条及很多皱褶的灰白麻布短裙,耳朵上戴着有大钥匙圈那样大的银耳环,很重的垂饰一直垂到肩膀上。
石头城中朴素的隔世生活
我们在木尚文家落了脚,这时正好赶上石头城的村民牵着马和牛从地里回来,因为他们开垦耕种的土地围绕在村子的周围一直延伸到金沙江边,所以生活在石头城的村民一大早就赶着牲畜从北面的城门出城,直到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才回到村子里。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农耕文化已经延续了近千年。看来,选择巨石建立城堡,除了军事攻防的原因外,也有珍惜土地、合理利用土地的重要因素。
我们看到,石头城周围的山坡,凡能开垦处全都被辟为了梯田。宝山的梯田很有特点,那就是别具一格的自流灌溉系统——不是上田满了流下田,而是在每块田的下面修有暗渠,形成一条由暗渠和水口形成的浇灌网络,堵住暗渠水口,水便会流灌整块田地,满水后打开暗渠水口,再堵上灌田水口,水由暗渠流下,便可以浇灌下层田块,这样就不会产生夺肥的现象。
这里的天气闷热,属于典型的亚热带河谷气候,在残存的长满荒草的旧城墙四周长满了原产于美洲的仙人掌,河谷中近乎绸缎般缓慢流动的金沙江更增添了这里的异域气氛。我们在绿色的田埂上走着,看着农民们在田里劳作。石头城从东面显得异常险峻,那蘑菇状的山体薄薄的像一块石板一样贴在后面浅蓝色的山影上,那几间白色的民居像几块精致的积木。跟着几位收工的村民回到城里,顺着一条贯穿整个村子的输水管就可以找到木尚文家,这条水管是1976年铺就的,但全村的电是在2000年年底才通上。晚上我在小卖部里看到几十个人围在一起看一台电视,在这个村子里,有电视的毕竟是少数。
月光下的久远历史
我们坐在院子里喝他们自己酿的酒。这些酒是用大麦酿成,被装在白色的塑料桶里。喝了点酒,酷爱研究地方史的纳西汉子王福宝的话匣子又开了:“你知道元跨革囊的典故吗?1253年,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命令他的兄弟忽必烈(后来的元世祖)统帅十万大军从宁夏、甘肃至四川盐源进入云南宁蒗、永宁,到达波涛汹涌的金沙江宝山渡口,乘革囊(就是羊皮筏)及木筏渡江,在渡江之前处营于金沙江东岸的平坦山腰上(现此地仍名处营)。他们在水势平缓的地方划筏乘囊,现在那里名为续渡过。在西岸的山坡一直延伸到雪山门关(太子关)现仍名为革囊坡。”正说着,他把我拉到院子里去看革囊坡,革囊坡在夜色下显得深遂而神秘。
纳西人古称么西,实际上是羌族的一个支系,先居于今青海甘肃一带,后顺雅砻江而迁居四川盐源木里境内,再以后顺么西河(金沙江)南下以狩猎和游牧为生,定居佬伯,就是今天的宝山乡一带。
此地在元朝时为云南行中书省丽江宣抚司宝山州,明清为丽江军民府所辖。而佬伯,据纳西语,佬是人口众多密集的地方,伯是人口繁多后逐步分居外迁的意思,而它的总意为么西人发源地的意思。
据说,在唐朝末年,居于西北的吐蕃及其他一些野蛮民族为了扩大他们的地域,经常侵害佬伯的先民,掠夺佬伯人的财物,迫使佬伯人向么西河的两个方向顺江或溯江地迁徙,有的部落顺江而下在么西河两岸的河谷地带开始自己的农耕文化。现在居于宝山石头城的纳西人,就是那时迁徙而来后定居在这里的。
在宋初,么西河上游(今中甸三坝一带)的么西人和吐蕃人经常发生纠纷。后来么西人打败了吐蕃人,扩大了地域,延伸至德钦、芒康、维西或邻近剑川兰坪和么西河东岸的永昌(今永宁至永胜一带)等地。而居于西北方的吐蕃人继续延伸领域,一直扩张到河西岸的奉科。雪山门关(今太子关)为吐蕃与么西之界,在丽江城东260里的旧宝山州东北,险峻天成,元太弟忽必烈,破雪山门关就是此处,后名为太子关。
那天晚上,我没有住在木家的屋里,我抱着睡袋,借着满天的星斗来到石头城最高处的那段残破的城墙上。点上灯,像元朝守城的士兵那样凝望着秦时明月汉时关。在这里,我遇到两个来这里乘凉的石头城青年,我们聊到这里,聊到北京,石头城的村民觉得北京非常遥远。我一步一步告诉他们该怎样坐火车去,但他们仍觉得是个不可实现的梦。我想纳西人千百年来四处迁徙的传统在丽江地区终于消亡了。他们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这里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如果说宝山石头城是纳西人迁徙走廊上的一个重要驿站,那纳西人至少在这个驿站里停了两千年。
半夜在城墙上被刺目的月光照醒,么西河仍在奔流。
古早的古早的古早以前
吾乡的人们就开始懂得向上仰望
吾乡的天空传说就是一片
无所谓的阴天和无所谓的蓝天
……
到了赶集的日子,石头城里的村民要赶着马步行4个小时到乡政府去交换商品,我恐惧那条正在修整中的公路,它终将会带走这里的原汁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