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化塔,十八层,天仙庙,滴水棚;密县城,真可夸,琉璃迎壁玉石塔。”
这首至今仍回响在新密大地上的千年童谣,“记忆”的是新密人的骄傲。而童谣中咏唱的新密人的“第一骄傲”,就是位居该市超化镇超化村超化寺的超化塔。
河南省新密市超化镇超化村超化寺超化塔——这是今日中国对超化塔通信地址的标准陈述;若在欧美国家,超化塔通信地址的标准陈述应是——超化塔超化寺超化村超化镇新密市河南省。
先有超化塔,后有超化寺,而后才有超化村再有超化镇,“欧美陈述”恰恰映射着“超化地区”渐次发展的历史进程。所谓“超化”,与陕西省扶风县法门镇法门寺之“法门”相若,不但佛意盎然——“即佛氏超脱众品,化育群生之说也。惟其超也,故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惟其化也,故受起于识者,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发者……”(清雍正年间《重修超化寺毗卢殿记》),而且它们都以奉安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而驰名天下。
法门寺与超化寺旧称皆为阿育王寺,其塔皆曰阿育王塔——唐代佛家经典著作《法苑珠林》等认为,因其塔是阿育王为奉安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所造,故称之阿育王塔。也就是说,释迦牟尼灭度百年后,阿育王将佛祖的真身舍利分作八万四千份,造塔八万四千座,中国得十九,其中法门寺阿育王塔位列第五,超化寺阿育王塔位列十五。对此,金代著名学者、曾在郑州担任过防御判官的王庭筠(1151年~1202年)赋诗《舍利塔》以纪以赞——
苍山亭亭如覆盎,佛塔东西屹相向。
林头初日射重檐,黄金丹砂晔生光。
中华此塔第十五,图记所传知不妄。
智慧薰成舍利灵,夜半奇芒时一放。
想见当时阿育王,麾叱神工鞭鬼匠。
云车瘴海挽炎沙,沙底黄肠三万丈。
石拟方面篾席 ,铁锢瘦中腰鼓样。
功夫巧密业长久,位置雄尊气高涨。
地皮浮水肤寸许,早溢与之俱下上。
嵩山龟山夏秋雨,雨潦纵横岁相荡。
帖然并寺向东去,终劫不敢生波浪。
天龙围护夜叉守,山寺平安塔无恙。
塔前树秀老不死,树下水流多益旺。
再拜初尝一勺甘,洗我三生烦恼障。
供奉释迦牟尼遗骨的塔,称为“舍利塔”;“中华此塔第十五”中的“此塔”,正是新密市的超化塔。
“王庭筠《舍利塔》一诗中的‘佛塔东西屹相向’,与新密童谣中的‘超化塔,十八层’是能够相互印证的。”新密市文化馆前馆长李宗寅先生说,“一般来说,在舍利塔中,十三层的塔已经是最高级别,之所以有‘超化塔,十八层’的童谣,那是因为新密百姓把超化寺‘东西屹相向’的两座佛塔的层数加了起来,才达到‘十八层’——两座佛塔,一座十三层,一座五层。”
超化寺的五层佛塔至少在清代已经倒掉,如今只活在文献中;超化寺的十三层佛塔毁灭在“文化大革命”的烈火中,如今巍然屹立的超化塔,不过是新世纪“重修”的。
说“重修”不言“重建”,盖因超化塔是1963年河南省公布的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之一。“虽然超化塔被扒掉了,但省里也没就此下文件,说它不是省保单位了。‘重修’的超化塔现在是不是省保单位,我也搞不清。”李宗寅先生说。
“超化塔非常漂亮,全国仅有,如果放在现在,绝对是国保单位。后来我见到过那个号召群众扒掉超化塔的干部,还曾对他说,将来写《文物志》时,会给他留下一笔的。”河南省文物局前局长杨焕成先生至今仍对“超化塔的倒掉”耿耿于怀。
“超化塔的倒掉”固然可惜,但法门寺的塔与超化寺的塔一样,都是近年来“重修”的——不同的是,法门寺的塔下地宫,是考古工作者打开的,安奉于此的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又见天日,再放光华;超化寺的塔下地宫,是“民工”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掘开的,安奉于此的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虽见天日,却迷雾缭绕。
塔是安奉佛祖舍利的,或者说是安奉佛的精神的——塔与舍利,谁轻谁重、孰主孰次,一目了然。如今,超化塔地宫被“掀”已经30多年,少数当事人已经故去,大部分当事人年事虽高,仍还健在——追问“迷雾缭绕”的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不但是时候了,而且不容迟缓……
超化塔的“倒掉”与“重修”
“谁扒塔,×他妈。上去二十四,扳死二十三(方言,读作sa);一个没扳死,扳个仰八叉。”
这是一首有关超化塔的“新童谣”——在1969年冬至1970年秋“热火朝天”的扒塔运动中,这首“新童谣”也被超化村的孩子们热火朝天地传诵着。“那时,村里的孩子在超化下寺上学,塔在超化中寺,出了校门,往西不到100米,就是扒塔现场。这样的话,孩子们把这首‘童谣’当成‘娱乐’传诵,在那个缺少孩子‘娱乐’的年代,现在想来也是很自然的事儿。”超化村村委委员孙伟,扒塔的时候正在村里的小学读书。2007年4月11日,在超化村村委办公室,他向记者追述了1969年的扒塔往事。
超化寺分为上寺、中寺、下寺三个相对独立的单元,自西南山冈(今白云山庄)逶迤而至东北洧水谷地(今超化村),绵延千米,超化塔就建在寺院的中心——超化中寺的坡地上。如今,超化下寺(因上寺、中寺近乎凋零,现在通常称其为超化寺)的牌坊还“淹没”在钢筋水泥的建筑中,只是门楣上“教育要革命”的“水泥塑字”,已经被一个简易的黑色牌匾所笼罩,露出完整的“教”与“命”、半拉子“育”和“革”,诉说着“文化大革命”时期下寺曾“进驻”过教书育人的学校。而黑色牌匾上粘贴的“超化寺”三个大字,与牌匾一样前凸后翘,破败不堪。尽管如此,它毕竟已经宣誓了一种“回归”,而1987年3月1日公布,郑州市人民政府、密县人民政府联合竖立的“郑州市文物保护单位超化寺”的石碑,也与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一起,共同为超化寺保驾护航。
“谁扒塔,×他妈……”是谁编的“新童谣”,今天已无法追寻。但超化人反对扒塔,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他们为什么反对扒塔,似乎也与佛祖,特别是护佑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毫不相干——因为那时,超化已经没人知道超化寺的来龙去脉,他们更不知晓超化塔下安奉着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
他们反对扒塔的理由很简单——“超化塔是当地一景,在外的超化人返乡或本地的超化人走亲戚回家,在10里之外,都能看到高耸入云的超化塔,这时从心理上说,就已经到家了。”孙伟先生说。
什么佛祖不佛祖的,超化人可以不管不问,但作为一种文化,超化塔早已融在超化人的血液里——这是他们反对扒塔的根本原因。
但为什么要扒塔呢?
“当时扒塔的理由有三条:一、在红色革命政权(超化村为超化公社革命委员会驻地)所在地,耸立着一个又破又旧,更是‘封建迷信’象征的砖橛子,很不相称;二、公社要建砖瓦场,为建设新的革委会大院服务,急需一些砖作为启动物资,这塔是砖堆起来的,正好派上用场,也是‘抓革命,促生产’;三、当时塔下是超化革命群众集会的广场,而这塔每年都会脱落残砖,砸伤革命群众。”新密市《溱洧文化》主编郑观州先生说,“这三条‘罪状’或理由,是扒塔前定的,还是扒塔后省里追究责任时补的,现在已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但在1966年红卫兵造反、破‘四旧’的狂飙中,超化塔并没有被扒掉——就是个别红卫兵想扒,没有人给他们搭建脚手架,他们还怕砸死自己,不敢去冒这种风险的。”
“超化塔是唐代开元年间兴建的,是盛唐之遗物,老石灰‘焊’古砖,很结实、很难扒。从1969年冬天搭架,到彻底扒掉超化塔,20多人在扒塔工地上干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人是从超化公社水利专业队抽调过来的,负责人叫申洪彬。而做出扒塔决定的,则是超化公社党委书记、革命委员会主任刘鸿恩。”孙伟先生说。
“巍巍古塔,虽经千年风雨而傲然屹立,历数次兵燹法难而伟岸挺拔,实乃佛徒之幸,吾超化之幸也。但‘文化大革命’动乱,‘破旧’风靡,千年宝塔被毁,令人扼腕叹息!悲夫,塔经千载而安然,而毁文明于今世,实无颜先祖,愧对子孙耳!”2003年5月8日,超化镇党委书记邓国锋在《重修超化寺塔记》中这样写道。
扒塔费时近一年,“废料”当成公社新建砖瓦场的启动物资;建塔(虽是新建,统一的称谓却曰“重修”)仅用半年,耗资120万元。
这120万元,来自反对扒塔的超化村民的集资;重修的超化寺塔,依旧塔照片资料由河南省古建研究所设计。
2004年5月26日(农历四月初八,佛诞日),超化塔举行开光典礼——35年后,它又回到古老的洧水之滨。
超化塔的“失忆”与“记忆”
如果没有2003年超化塔的“重修”,超化人也许还无从知道超化塔为什么会成为新密人的“第一骄傲”。
袒腹光脚、慈颜笑口的大肚弥勒坐像,身披甲胄、手按金刚杵的童子面菩萨韦驮站像,崭新灿烂,犹如昨日刚刚“进驻”破衰老旧的超化寺山门——古旧的超化寺山门正面门额镶嵌砖刻“超化古寺”,背面则是“名刹拾伍”。
“超化古寺”很好理解,“名刹拾伍”说的是什么呢?
是郑州的“名刹拾伍”,河南的“名刹拾伍”,中国的“名刹拾伍”,还是世界的“名刹拾伍”?或者说,超化寺为什么偏偏是“名刹拾伍”?对此,当下的超化人一直是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清代编修的《密县志》云:“超化寺在王村保,隋开皇元年(公元581年)建,地有竹、木、鱼、稻,颇具江南风致,为宋元游赏名区。(明代)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掘地得唐碑一,今嵌寺壁上。西岗旧有塔二,今存一,世传在阿育王所造八万四千塔之内。”而现今安放在超化寺大雄宝殿门前甬道西侧高约1米、明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八月雕造的石质香炉的底座刻文,对此亦有详述:“密县超化寺阿育王所造,释迦佛舍利宝塔于其旁,有溱洧水之源流,乃天下第一十五座之名山,诚天设地(造)之境,檀椰作福之场。自汉朝益崇尚于今朝,群黎共仰,诸夏同钦……”
“名刹拾伍”与“第一十五座之名山”,似乎都是在说超化寺的地位——无论这种地位是在何种范围之内。
“为重修超化寺塔,我们曾到法门寺参观。法门寺博物馆‘历史文化陈列’展厅里,悬挂着‘中国古代十九座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宝塔分布图’,它清楚地标明了十九座舍利宝塔的具体地点,其中超化塔位列十五。”李宗寅先生说。
十九座舍利塔分布何方?超化塔为何名列十五?
这盖出被宋代佛教领袖释赞宁赞为“如提纲焉,如举领焉”、“行于天下”的唐代佛教经典著作《法苑珠林》。
《法苑珠林》为唐代佛教领袖释道世(名避太宗之讳,多行其字,时称玄恽)所作。道世与道宣“同驱五部之车,共导三乘之轨”,是盛唐著名佛教学者。弘法之余,道世深研经藏,博览穷究,费时十年,撰成一百卷的《法苑珠林》,其中具体列出了阿育王在中国为供奉佛祖释迦牟尼真身舍利相继建造的十九座宝塔塔名、建塔时代与立塔地点:1.西晋会稽 县塔;2.东晋金陵长干塔;3.石赵青州东城塔;4.姚秦河东蒲扳塔;5.周岐州岐山南塔(即法门寺塔);6.周瓜州城东古塔;7.周沙州城内大乘寺塔;8.周洛州故都西塔;9.周凉州姑臧故塔;10.周甘州删丹县故塔;11.周晋州霍山南塔;12.齐代州城东古塔;13.隋益州福感寺塔;14.隋益州晋源县塔;15.隋郑州超化寺塔;16.隋怀州妙乐寺塔;l7.隋并州净明寺塔;18.隋并州榆杜县塔;19.隋魏州临黄县塔。
道世认为,“佛法东流已来道俗所造感通者,则有百千”塔,唯此十九塔“并是阿育王所造”。阿育王是怎么在中国造下这十九座宝塔的呢?《法苑珠林》写道:“吾灭度后一百年满,有王出,世号为阿育……一切鬼神并皆臣属。且使空中地下四十里内所有鬼神开前八塔(先前古印度地区的八位国王分割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后所造的八座宝塔),所获舍利役诸鬼神,于一日一夜一亿家施一塔,广计有八万四千塔。”而这十九座宝塔,皆在“八万四千塔”内。
这十九座宝塔虽然先后再建于晋、隋之际,但不是“造新”,皆为“修故”。对此,《法苑珠林》云:“造新不如修故,作福不如避祸。斯言(在这十九座宝塔上)验矣。”
超化塔既建于隋,它又如何“验矣”,实乃阿育王“役诸鬼神”的杰构呢?
位于新密市超化镇超化村超化寺的超化塔,是阿育王为奉安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所造,在中国古代十九座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宝塔中位列第十五。